在侯府那么多日夜，她本以为，自己说出这种话，换来的会是嘲笑与讥讽。
但盛逢萧的眸色没丝毫变化。
恍惚间，顾秋容甚至怀疑，盛逢萧没听懂她的话。
“你竟不识字？”楚老却是比盛逢萧震惊得多，“你是侯府千金，那侯府众人，对你半点怜悯之心都没有，以致认亲回府这么久，连识字都不教你，这侯府的人，一个个皆是无情寡义！”
“楚老莫气坏了身子，因为这些人生气，不值得。”
“哼。”楚老叹息，“你小小年纪，倒是想得明白。”
顾秋容敛眸，她不明白又能如何，不过是继续让那些人践踏她的真心罢了。
“若是有不懂的，可以问春鸿。”盛逢萧修长指骨在轮椅扶手上敲了两下。
顾秋容眼睫微颤，她重重点头，“多谢王爷，不过家中已经请了夫子来，臣女最近正在跟着夫子读书认字。”
她不能事无巨细都依赖盛逢萧，那样容易惹人生厌。
许是知道顾秋容来寻楚老有事，盛逢萧并没多留，寥寥几语，便离开回春堂。
盛逢萧离开后，顾秋容好奇问楚老，“按理说，宫中御医医术很精湛，王爷为何回来回春堂？”
楚老眸色晦暗复杂，“宫中争斗，复杂混乱，这不是咱们该想的。”
“倒是没想到，你竟也与王爷相识。”楚老看向顾秋容的眼神都有些诧异。
顾秋容便将在狱中救下盛逢萧之事告知楚老，楚老弯唇一笑，“你这孩子，是真心善。”
“入狱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庇护他人。”
顾秋容默默垂眸，她没有楚老说的这般善良，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有个靠山。
楚老似看出她的意思，意味深长，“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王爷的腿，并非不可治，只是老夫气数将尽，我儿虽传承医术，但我的针法，他终究是没有开悟，若是还没给王爷把腿治好，老夫便一命呜呼，那就不好喽。”
“楚老，您别说这种丧气话。”顾秋容听他总是这般提起，心中酸涩。
楚老苍老的眼眸微动，“你若有心，不如你学学看老夫的针法，若是你能学会，说不定王爷的腿就能治了。”
顾秋容微怔，“我？师父都学不会的针法，我又如何能……”
“不试试如何知晓？”
顾秋容正拿着穴位图研究，楚宴步履匆匆赶回后院。
他语调微扬，“好徒儿！这墨当真是你亲手制的？”
顾秋容点了点头。
“这竟是你亲手制的！”楚宴惊喜极了，“你制这墨用起来格外顺滑，简直……简直比我买到的最上乘的墨都要好用！”
顾秋容被夸得有些害羞，她低垂眼睫，“若师父喜欢用的话，我以后多做些。”
“别。”楚宴却凝眉打断，“我方才听人说了，这是珍贵的桐烟徽墨，根本不是寻常人能用，这墨制起来很是不易，听说接触那漆树，会双手肿胀疼痛不已，往后万不可再做这些伤害自己的事了。”
顾秋容给顾望辞送了将近两年的墨，从未从他口中听到一句心疼。
如今楚宴，她才送了一块，师父便怜惜她的手，不准她再做。
“谢谢师父。”
“你若真想谢为师，就跟着为师好好学医术，为师一定好好培养你。”
“好。”
从回春堂出来，已是傍晚。
顾秋容刚踏出回春堂，便见春鸿正站在马车旁，见她出来，抬腿走来，“五小姐，王爷在等你。”
顾秋容抬眼，便见马车正停靠在街边。
她有些诧异，“王爷等我，可是有要紧事？”
“奴婢不知。”
在春鸿的引领下，顾秋容被请到盛逢萧的马车前。
“王爷。”
沉冷嗓音从马车内传出，“上来。”
顾秋容呼吸紧了紧，但仅犹豫片刻，便被春鸿搀扶着上了马车。
弯腰进入马车内，一股檀香落入鼻息。
这气味格外使人平静。
“春鸿，教她识字。”
盛逢萧的马车很宽很大，他的轮椅都被抬了上来，膝盖上盖着薄薄的锦色绣毯。
“其实不用麻烦王爷，臣女自己跟着夫子也能识字……”
顾秋容的声音，在盛逢萧渐渐闭上的双眸中小了下来。
她默默噤声。
不知道盛逢萧是作何想的，既然要教她认字，那她便要利用好一切机会，跟着好好学。
“五小姐如今识得多少字。”春鸿将盛逢萧命人搜罗出的书卷摊开。
顾秋容低声，“约莫几百字。”
“好。”春鸿大概明白她如今的情况，便从一些简单的诗词教她，遇到不会的字词，让她跟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格外认真细心。
“水光潋滟晴方好，潋滟二字有些难，五小姐可以跟着奴婢读出来。”
顾秋容学着她的语气，柔声道，“潋滟。”
一侧，盛逢萧闭眸。
耳侧是女孩柔软的嗓音，她认真极了，迫切跟着春鸿，一字一顿念。
原本平静无波的心，似乎跟着她柔软缱绻的嗓音，激起丝丝波澜。
“顾大少出事，侯府可有再欺负你？”
原本还在认字念字的顾秋容，听到这话，她清亮眸子一抬，嗓音清脆，“有王爷撑腰，他们不敢再如以前那样欺负臣女。”
“当真？”
顾秋容点点头，和以前相比，这次只是罚跪祠堂，这惩罚已经太轻了。
盛逢萧的马车一路来到侯府。
顾秋容下马车时，甚至有些诧异，她没想到，盛逢萧竟直接将她送回侯府。
“今日多谢王爷相送。”
顾秋容朝着盛逢萧行礼，起身下了马车。
楚辞和春鸿下马车送顾秋容进入侯府大门，刚从锦衣卫处回来的顾君度，远远只瞧见顾秋容，没注意她身后不远处的楚辞。
他一路快速上前，一把拽住顾秋容的手腕，“你身为一闺阁女子，整日在外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顾秋容，你能不能懂点规矩，别整日像个低贱的奴婢一样蛮横无理行不行？侯府的脸面都快要被你丢光丢尽了！”
顾秋容一直都知道，顾君度性子暴躁。
在她刚回侯府那段时日，她稍一做错了什么，顾君度就动辄便是打骂。
而他身为锦衣卫千户，习武之人，下手根本没有轻重，顾秋容甚至被他打吐血过。
“顾二少既然如此看不上我，又何必多管闲事？”顾秋容想甩开顾君度的手，却被他强硬攥住手腕，根本挣扎不出。
“松开！”顾秋容冷声。
顾君度讥笑，“你以为自己攀上摄政王，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王爷那种权势滔天之人，他什么女人没见过？你以为自己有什么魅力得到他的青睐？不过是觉得你这种奴隶跟那些世家小姐不同，觉得你粗鄙无礼，有几分不同，这才想玩弄你……”
顾秋容皱眉，楚辞他们还在不远处，她不想顾君度犯蠢影响到自己，便立刻开口，“楚指挥使……”
“你还指望楚指挥使来给你主持公道不成？”顾君度冷哼，“那楚辞，说到底不过就是王爷身边的一条走狗，他一个侍卫出身的，身份是和你一样卑贱的奴才，他能帮你什么？”
“顾二少是我家王爷肚中的蛔虫不成，连他心中如何想的都知道？”
楚辞的声音将顾君度惊得手腕一抖。
他眼圈微颤，想到自己方才所言，脸色瞬间惨白。
扭头看楚辞将站在不远处，顾君度忙松开手，站直了身子，僵硬道，“见、见过指挥使。”
“别，我可担不起顾二少这声指挥使，顾二少身份尊贵，我不过是王爷身边的一条走狗，哪里配被顾二少称一声指挥使？”
楚辞眸光锋利，透着沉寒，“往后，顾二少不必再来锦衣卫，反正顾二少来锦衣卫，不过就是混个闲差，往后可以在侯府好好过少爷日子，锦衣卫的苦，二少不必再吃。”
楚辞厉声说完，扭头看顾秋容，“五小姐既已恢复，我便先回去禀告王爷了，若是侯府有人再敢欺负五小姐，尽管说，王爷定会给五小姐主持公道的。”
顾君度见他要走，忙追上去，“指挥使！方才那些话并非我心中所想，我是被顾秋容给设计了，她故意引导我如此说，还请指挥使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
楚辞步伐更快，坐在马车前，等春鸿跟上，他勒紧缰绳。
马蹄扬起，朝着顾君度胸口狠狠一踹。
将人踢飞出去，楚辞勒马离去。
顾君度艰难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回到侯府大门前，他双目猩红，“顾秋容！你这个贱人！”
他被安排在锦衣卫，他爹花费了大心思，盛墨沉也对他委以重任，是想让他在锦衣卫监视盛逢萧的一举一动。
却没想到，一切安排，如今都毁在顾秋容的身上，这让他如何不恨！
他一把拽住顾秋容的手腕，拽着她往正堂走去，“跟我去见爹！”
刚来到正堂门口，便见陈文瑾匆忙过来，看到顾君度双眸通红，她忙问道，“阿度，这是发生了何事，怎么生这么大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