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她身上的绸衣换了薄纱,粉蓝的里衣在月白披帛中若隐若现。教习的老嬷出了汗在树下吃瓜纳凉,留得她一人在屋里对着铜镜做媚态。
她是不会这些的,脸上再刻意的动作也变成苦笑。
“你来了这些日子,想必也学了一招半式。”
身后传来男人的嗓音,房门应声紧闭,本就湿热的屋子,一时让人闷得慌。
这人便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刘礼,这宅子里的二爷。
初见他时佑儿到了绝处,心已然沉到了地底下,可看着这般温柔的人,佑儿心头还有些不是滋味,如此好模样,又温润有礼,想必不是什么恶人。
可这世上的恶人有许多种,有人面露凶色行事泼辣,叫人见之惶恐。但有人是藏在了端方君子的皮子下,实则真面目禽兽不如。
刘礼自然是后者,瞧见她眼里的不悦,刘礼理了理衣裳,慢条斯理坐在椅子上,和煦笑道:“我知你心气高,从不肯好好学,只是人有命数,既来之则安之,这府中来去多少女子,谁不是如此。”
见佑儿不答话,刘礼也不恼,只是目光透过披帛,流转落至里衣,吓得她哆嗦不停。
原因无他,那日被刘府抓了回来,刘礼在众目睽睽下朝她走来,先是浅笑怪她跑,又在佑儿懵懂时,拉着她进了屋子。
可进了屋后,他却一改面色,阴鸷狠毒挑了佑儿的衣衫,丝毫不顾她的惊恐恳求,将她按倒在床上,待到不知哪里冒出的婆子将她看了又看。
“看来你爹娘没撒谎,果真不是私奔。”刘礼淡淡道,而后就离去了。
紧闭的屋子,因女子带着可怜嘤咛喘息更添些热意,刘礼转过头把玩桌上的茶盏,轻抹了上头淡淡的胭脂。
随着茶盏被他推开,声色也冷了些:“好好拾掇一番,今夜府里设宴有你的用处,若是再这般模样,不必大哥开口,我也饶不了你。”
佑儿见过刘礼七八次,每回都是读书人那般斯斯文文的,即使是说狠话,也不会叫人害怕。
一开始她还想过法子,装病撒泼打打闹闹,总之是绞尽脑汁,也出不得这院门。
每次都是等她折腾累了,就有人来恩威并施,打骂欺哄,她知道必然是刘礼授意的。
因此佑儿相信他这话不假。
“若是记不住那些把式,不如席间多饮两杯酒,有时候太清醒反倒误事,不如醉了才好。”
看着她快握碎的拳头,刘礼轻飘飘道了句:“烈女向来难做,你若想活着,就不必做无谓的挣扎。”而后转身离去。
是啊,活着才有希望,可这般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佑儿自嘲一笑。
待到日头渐落,自有丫鬟婆子来替她梳妆。
就像是青楼里待价而沽的娼妓,她也被打扮一番,看着娇羞妩媚如甜腻樱桃,任人品尝。
这是佑儿头一次到正院去,刘府很大,游廊一弯又一弯,好容易行至花厅,即使没有人来,也有婆子在此打着冰扇,这凉意顿时将暑色消去大半。
人心不再浮躁时,才隐约听到丝竹管弦之声。
转过花厅,才见刘礼在路的尽头看着她。
他肤色白,这靛青色的直裰并不适合他,反衬得毫无生气,平日里那副和煦面孔变得冰凉刺骨。
佑儿看着他的模样甚是骇人,谁知走近了刘礼却将她发髻上的金簪取下,温声道:“走吧,我早说过烈女难做。”
他这般模样,真如温润君子。
那金簪细长,即使褪下也丝毫乱不了完好的发髻,剩下的绢花短钗,依旧如故。
宋辙此番来汝州,自然是来催夏粮的,他是见识过刘家的手段,也曾从这龌龊的地方脱身,今日来自然也做了万全准备。
只是看着佑儿进屋时眉头微皱,撇眼看向刘禄:“刘老爷这是何意?”
刘禄是刘府的当家人,汝州共有上等良田三十万亩,大半都在他的手中,更有南北生意数不尽。
这背后自然有人撑腰,为官的人要敛财,做生意的人要依仗。时间久了互相拿捏把柄,倒是为难下头做事的人,依照法令事不好办,不依法令办不成事,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宋大人来汝州一遭,在座各位大人谁不是心生欢喜,何况在刘某这陋室设宴,怎能让大人不尽兴欢喜?这是刘某远房表妹,早听说大人朗月之姿,文采斐然,闹着要来敬大人酒,还请大人莫要见怪。”
刘禄不比刘礼,身上没有半点斯文,只有生意人左右逢源的精明。
双手轻拍,就有丫鬟斟满酒送来,刘礼抬颚道:“表妹快去,莫让大人久等。”
宴席落座十来人,大抵是汝州府说得上名号的官人,身旁围坐着妙龄婀娜的女子,谁不是双颊微红,欲色难掩。
瞧着读了多年圣贤书,却连刘礼身上的文气也不及,皆带着把玩意味,看着她一步一步朝宋辙走去。
那夜里相遇,佑儿将宋辙的模样瞧得并不真切,而今再见,听了声音倒是清晰记忆。
那人纵然席间推杯换盏,眼里也不带丝毫浊气,人情练达的从容不迫,又不失衙门里带出来的威仪。
像是……染了红尘俗气的空谷幽兰。
忽而没由来的羞愧让她抬不起头,好像清白的绢布,染上了颜色。明明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决心进来的,如今因见着宋辙却添了些不明意味。
他那时真的有找马车来接她吧……佑儿的心里竟然突发奇想。
宋辙倒像是并不认得她,眼中的意味不明也消散了,倒真当她是刘家远方亲戚,只一味对他心生爱慕的佳人。
接了佑儿送到嘴边的酒,不等她送往口中,又在她有些尴尬的神情里,含笑倾饮。
这一来一回,众人的目光也意味不明,刘礼转头退下时,顺势抬眸看了眼发怔的佑儿。
谁都知道宋辙是油盐不进的,只是他愿意喝下佑儿送的酒,已是难得。
“宋大人好酒量!佑儿表妹还不快再敬一杯!”
屋里传来刘禄有些得意的声音,酒池肉林好不快活。
刘礼看着檐下的红灯笼高高挂起,隔着衣袖摸了摸里头的金钗。
“倒是好运气。”宋辙年轻俊朗,不像先前更有甚者运气不好,还有伺候宫里太监的。
他何尝不晓得,这一夜过去,女人尝到了情欲滋味,必是不会选择自尽的。
屋里的男人推杯换盏,宋辙宽泛的衣袖已然被酒水打湿得有些分量,只得抬手,佯装醉意:“倒有些不胜酒力……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罢。”
眼瞧着鸭子快煮熟,谁想它飞去。刘禄递给佑儿一记眼风,笑道:“宋大人醉了,还不快扶大人去歇会儿?”
那娇软腬胰靠近宋辙时,却被他不经意挣了去,颤颤巍巍起身,拱手道:“本官还有些公务,先行告辞,诸位莫怪。”
“也罢,只是大人吃醉了酒,怕是走不稳当,还是让佑儿扶着才好。”刘禄上前去,不由分说将佑儿的手臂搭在宋辙身上。
看他不再挣脱,如此才笑着亲自前头带路,将人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