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苹果 作品

第一三五二章 逃亡(二合一)

虽然平城城防薄弱,但毕竟有城墙为屏障,且引桑干河水入护城河,还是有一些南方城池的防御体系配备的。

燕军此次出征,皆为步骑兵配备。又穿越太行山山道而来,能携带一些车辆运送基本的物资便已经是极限了。大型的攻城车投石车等攻城器械那是根本没法携带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魏国城池很少,且城防薄弱之故,所以倒也无需携带攻城器械。因为和魏国兵马的决战必然是在草原之上的正面对决。魏国兵马也并擅长守城作战,他们的骑兵也更善于驰骋草原大漠之上,进行骑射冲锋作战。

此番若不是燕军的龙城铁骑难以撼动,拓跋虔也不至于龟缩在平城守城。以拓跋虔的脾气,或许就算慕容垂不用激将之计,他自已也会主动率骑兵出城作战,毕竟那才是他擅长的。

眼下的攻城作战,双方其实都很不擅长。攻城方没有攻城器械,甚至连云梯都没有多少。守城方兵力不足,且守城的物资根本没有。不像是中原和南方的兵马作战,城头滚木礌石弩车箭塔滚油开水等手段花样百出。

但即便如此,攻城便是攻城,那是所有战事之中最为激烈,死伤最为惨重的作战形式之一。所以,战斗一打响,同样的惨烈和血腥。

攻城方燕军兵马主攻的方向是平城南门。东西两侧城门同时发起佯攻,以牵制城中兵力。当进攻兵马顶着盾牌往城下冲锋的时候,城头上的魏国守军用长弓开始猛烈射击,战斗很快便白热化。

燕军在靠近城池的时候遭受了巨大的伤亡。淌着浅浅的护城河好不容易抵达城墙下方的时候,因为简陋的攻城器械和云梯的不足,导致大量人手只能迟滞在城墙下方成为城头的活靶子。

魏军守城兵马虽然没有花样繁多的守城手段,但不等于一点物资也没有。一些石块重物的打砸手段还是有的。城头上的守军更是胆子很大,探出身子往下放箭,将涌到城下的燕军兵马射杀许多。

眼见伤亡太大,在攻城进行了一个时辰后,慕容垂叫停了进攻。清点伤亡状况,短短一个时辰死伤达两千余,这是不可接受的。

守城方击退了燕军的进攻,伤亡很小,这让他们颇为兴奋,在城头欢呼。拓跋虔亲手杀了自已的儿子为了守城之举也激励了魏国兵马的斗志。众人明白拓跋虔的决心,也都不敢怠慢,积极守城。一时间城中守军士气高涨,信心大增。

慕容垂一面下令重新整军准备进攻,一边分析问题的所在。其实问题的症结很明显。一则是已方远程压制力不够,对方守军可以肆无忌惮的射杀攻城兵马,造成了极大的伤亡。二则是攻城云梯不足,只有数十架云梯,造成兵马拥堵,难以全面攻上城墙形成突破。

针对这两处症结,慕容垂对症下药。草原上树木很少,无法取得打造云梯的材料,但平城城墙不高,只有一丈五六,完全可以绳梯取代。绳索是军中常备物资之一,随行携带不少,正好可用。编织钩索绳梯,抛上城墙顶端悬挂攀爬,可解决登城云梯不足的问题。

火力压制不足的难题似乎有些难办,没有投石车这等及远火力压制城头,守城方自然肆无忌惮。若以弓箭手压制,又因为射程问题不得不抵近城头守军长弓射程之内,成为对方的靶子。更因为弓箭的弹道问题,难以射中城头之敌。

不过问题很快得到了解决。

不久后,第二波攻城开始。号角声中,队列整齐的龙城精骑重骑兵缓缓前出,抵近城下。

城头守军一时不明就里,难道对方要用这些重骑兵攻城不成?岂非笑话。

但他们很快便知道了对方的意图。两千名龙城精骑缓缓抵近城下一百多步的距离,阵型展开如飞翼。城头守军立刻开始放箭攻击。无奈对方甲胄厚重,弓箭射在他们的盔甲上当当作响,但却无伤分毫。

一声令下之后,马上骑兵端起十字弩上弦,开始对着城头还击。强劲的弓弩破空而来,擦着城墙上方位置呼啸而过,吓得城头守军缩头躲藏,惊惶不已。数十名守军躲闪不及,被弩箭贯穿胸口和头脸,当场射杀。

城头守军此刻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些重骑兵是利用十字弩和装甲的优势压制城头守军。平城城头的城垛高度只到腹部以上。这固然方便守军放箭防守,但站在城墙边缘,大半个身子露在外边,这对直射劲弩而言便是最好的靶子。

重骑兵的弓弩压制起到了效果,一时间城头守军根本不敢探头射击,因为随时会有被射杀的危险。而攻城方随后又增援一千重骑兵,在城门两侧位置加强火力,那里将是第二波进攻的重点区域。

城头守军被弩箭压制住,燕军的攻城兵马开始向城下冲锋进攻。这种情形下,守军不得不探头射击,阻击攻城兵马。但密集的弩箭不断的造成守军的伤亡,城头上惨呼声此起彼伏,不时有人脸上被劲弩射中,满脸是血的倒在城墙上,或摔下城去。

尽管拓跋虔大声喝令兵士们放箭拒敌,逼迫他们无视对方的弩箭,打退攻城兵马。但事实却是,对方弩箭造成的威胁极大,守城兵马的死伤迅速飙升,造成了极大的恐慌。大部分守军不得不蹲在城垛内侧躲避弩箭的射杀。

上万名进攻兵马没有遭到太大的死伤便冲到了城下。片刻之后,数百根钩索抛上城墙,挠钩勾住了城墙边缘,下方是数百架绳梯。同一时间,有上千兵士沿着绳梯开始往上爬,向着城墙攻取。

城头守军意识到问题严重,他们不得不冒着嗖嗖的弩箭探出身子对攻城兵士展开打击。他们用弓箭射杀下方之敌,用兵刃砍断钩索,让钩索下方绳梯上的敌人坠落。这固然造成了进攻方的损失,但重骑兵的十字弩密集射击,城头血光飞溅,近三百守军被弩箭射中,死伤惨重。逼得他们不得不缩回城垛后方。

不到一炷香时间,燕军进攻兵马已经多处突破城墙上方。不过此时重骑兵的弩箭也不得不停止射击,因为弩箭会误伤已经开始攻上城头的已方兵马。由此,城头守军才能够展开打击,并对登城的燕军进行清理。

然而,进攻方源源不断的突破城墙各处,数百处绳梯可以让大量的燕军兵马往城头攀爬,守城的兵马本就人数不多,东城和西城的佯攻牵制了千余兵力,南城城墙守军只有三千人,加上一些百姓而已。此刻死伤超过八百,百姓死伤三百多,只剩下两千多人。如此少的兵力,如何能够防守住两百多处绳梯上源源不断爬上城头的燕军。他们就像是打地鼠一般,刚刚清理了这边的登城燕军,那边又冒了头。无休无止,左支右拙,疲于奔命。

拓跋虔提着狼牙棒在城墙上游走,清除爬上城头的敌军。他的狼牙棒上沾满了血迹和骨头还有白花花的脑浆,也不知敲碎了多少个敌人的脑袋。但他也已经疲惫之极,手臂酸麻无比。而他的努力似乎毫无作用,因为无论他杀了多少人,城头上永远会有大量的敌军冒上来。

此刻,城楼两侧已经有大量的燕军攻上来,他们已经占据了几处城墙,并且站稳了脚跟。已方的人手此刻也只剩下了一千五六百人,已经被分割在城墙两端和中间位置,疲于应付。

拓跋虔知道,大势已去,平城已经守不住了。很快便会有更多的燕军兵马攻上来,守城已经毫无意义了。

拓跋虔决定放弃平城突围。不久前他得到了禀报,平城东南西三面皆有敌军,唯有北城没有太多敌军。想来是对方兵力有限,并不能四城齐围。对方兵马只有三四万人,若四面合围,必每一处都兵力薄弱,这会给自已集中突围的机会。慕容垂便故布疑阵,在北城派了数百骑兵飞驰呱噪,想要吓阻自已。殊不知,自已看穿了他的把戏。

事不宜迟,南城城墙已经快要失守,平城即将告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拓跋虔召集千余骑兵迅速行动,开北城门蜂拥冲出。城外数百燕军一见拓跋虔率军冲出城来,顿时现了原形四散逃窜,这更证明了北城敌人就是在故弄玄虚。拓跋虔率领千余骑一路狂奔往北,一口气奔出了百余里。

傍晚时分,人困马乏的拓跋虔等人在一条小溪旁停下歇息。后方并无敌军追来的踪迹,这让众人终于可以喘了口气。人马都困顿之极,特别是拓跋虔,昨夜几乎没有合眼,上午守城杀敌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和体力,感觉头重脚轻,摇摇欲坠。拓跋虔知道必须要好好的歇息一番,让身体得到恢复,让疲惫的战马也好好的歇息一番,明日才能走的更远。

在和众人商议之后,拓跋虔采纳了众人的意见,决定一路往北,进入山地之中。本来此刻应该往西逃往盛乐,但众人判断燕军定派兵马在东边拦截搜索,去往盛乐可能会自投罗网。

溪水旁,拓跋虔咬着干粮看向地平线上起伏的山脉,那是蟠羊山以及更远的阴山东侧山脉。距此还有二百多里的样子。明日只要抵达蟠羊山,便可进入漠南之地,到了那里便彻底完全了。燕军绝不会追到大漠之上。

当晚,众人在溪流旁露宿歇息。拓跋虔疲惫之极,躺下不久便睡去。他做了个梦,梦见了浑身是血的拓跋悦站在自已面前痛哭,胸口还插着一根箭。

“阿爷,你好狠的心。虎毒不食子,你怎忍心不救我?现在城池也丢了,你又当如何?”梦中的拓跋悦指着拓跋虔的鼻子斥问道。

拓跋虔喝道:“你何来怪我?你明知自已活不成,我若献城投降,也一样活不成。大王更会将你兄弟阿姐他们全杀了。我儿这点道理不明白么?”

拓跋悦龇牙冷笑道:“那你也不该一箭射死了我,我死在了你的手里。”

拓跋虔斥道:“蠢儿,我那么做是减轻你的痛苦,他们要折磨你至死。”

拓跋悦冷笑道:“我却不管,我总是死在了你的手上。”

拓跋虔大怒,喝骂道:“你是我儿,你得命是我给的,我就算取了你的命,你也不该有怨言。休得聒噪。”

拓跋悦冷笑道:“好好好。儿子看你能活多久,儿子在阴间等着你。你杀了自已的儿子,必受阴世之刑。呵呵呵。到时候,看你后悔不后悔。”

拓跋虔发怒,伸手去抓拓跋悦,拓跋悦大笑着消失在面前。拓跋虔一翻身,猛然醒来。

醒来的那一刻,便听得左近嘈杂之极,有人马杂沓和狗吠之声传来。拓跋虔吓了个激灵,顾不得回味梦中的事情,起身来爬上小溪旁的一块岩石往左近张望。这一看不要紧,吓得他浑身冒汗。

就在靠近小溪不到数里之地外,火把密集,星星点点。无数的人马就在不远处,呈扇形之势包围过来。犬吠之声清晰可闻。拓跋虔猛然意识到那是燕军追来的兵马,他们携带獒犬前来,循气味一路追至此处。

拓跋虔心中大骇,值夜的兵士定然睡着了,根本没有发现追兵靠近。其余兵马也都睡得跟死猪一般,居然没有一个听到。或许溪流的水声掩盖了声响也未可知。

事不宜迟,得赶紧逃。

拓跋虔跳下石头,大声吼叫起来:“都起来,追兵到了,快起来。”

小溪旁睡熟得兵士们惊惶起身,得知情形顿时大乱。骑兵们胡乱奔走,找寻着马匹和兵刃,慌乱不堪。而溪流旁的动静显然也为追兵所知,但听喊杀之声大作,追兵呐喊者包围过来。

拓跋虔顾不得许多了,翻身上马,提着狼牙棒便冲下溪流往北而走。百余名骑兵亲卫紧紧跟随,一行人刚刚蹚水过了溪流,后方敌军已经杀到。拓跋虔转头看去,他看到火光之下,对方兵马正举着长刀砍杀那些还在胡乱奔走的已方骑兵。拓跋虔岂敢多看,催马飞奔,冲入黑暗之中。

一夜狂奔,拓跋虔等人再没敢停下脚步。身后的追兵起初还追赶而来,但拓跋虔等人骑术精湛,地形熟悉,夜晚骑马如履平地,成功的甩掉了追兵。

天亮时分,拓跋虔才发现身边跟随的只有百余人了。不用想,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兵马定然已经凶多吉少了。

眼下不知道追兵还有多远,拓跋虔等人岂敢停留继续打马飞奔。奔行到午时时分,拓跋虔胯下坐骑哀鸣一声轰然倒地,拓跋虔摔了个狗吃屎。起身连忙查看,发现战马口吐白沫已经站不起来了。

拓跋虔知道,这是连续的奔跑,马儿撑不住了。四月天虽然不算太炎热,但是马儿连续奔跑了数百里得不到消息,一样会累死。

一看身后,百余骑兵却只剩下了二三十人而已。拓跋虔一问方知,原来半路上骑兵们的战马已经陆续倒下,还有的根本跟不上队伍。拓跋虔冲在最前面,他的战马脚程最快,根本没注意到跟随骑兵的情形。现在只剩下二十几名兵士跟随了。而更麻烦的是,那二十几匹马也已经口中喷着白沫,身上的毛发湿透,走路都摇摇晃晃了。

拓跋虔知道,这些马匹已经无用,除非立刻让它们歇息喝水喂料,让它们休息半天时间恢复过来,否则很快就要倒毙。但此时哪有草料和水喂它们,又怎能为了它们停留。

众人勉强往前行了十余里,战马接连倒地不起。拓跋虔果断下令,弃了坐骑步行往北。因为蟠羊山已经近在眼前,最多只有四五十里的路程了。一旦进了蟠羊山,便再也不用担心对方会追来了。

众人弃马咬牙步行,虽然又饿又渴又疲惫,但也只能硬撑着往前走。行到夕阳西斜时分,终于抵达蟠羊山南侧山坡。山坡下一条大河横亘在前。拓跋虔等人大喜过望,他们已经渴的嗓子冒烟了。众人冲到河边狂饮河水,灌了一肚子的水,这才瘫在河滩上喘息。

拓跋虔歇息了一会,站起身来打量周围,忽然间,他觉得此处有似曾相识之感。他沿着河滩走了十几步,立刻便在河滩的长草之中看到了大量的骷髅和骨头,看到了锈迹斑斑的兵刃和碎裂的盔甲。在河岸上四处张望,更是看到了大量的枯骨和盔甲兵器,残破的车马的痕迹。

拓跋虔思量片刻,猛然记了起来。此处正是去年歼灭燕军的战场。河对岸的蟠羊山南坡正是参合坡。去年自已正是在此领军合围,和大王一起击败燕国大军的地方。难怪有这么多了人骨和丢弃的兵刃盔甲,难怪此处这么眼熟。

拓跋虔怔怔站在河岸上发呆,。旷野风声呼呼吹过,前方山坡之上草浪涌动如浪,仿佛无数个人影在草丛之中埋伏。风吹过长草,发出呜呜之声,又像是无数的鬼魂在哀嚎一般。

参合坡的山谷里,活埋了被俘的五万燕军兵马。那日,自已就在现场,看着那些人被推进了深深的山谷土坑之中,被已方兵马用土石掩埋。当日哀嚎惨叫之声响彻山野,至今想起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想到这里,拓跋虔汗毛倒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