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六丑 作品

第883章 笑傲江湖(努尔哈赤 下)

   三千精骑沿着浑河河谷向南疾驰。马蹄踏碎薄霜,在朝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报——!”

  一名探马飞驰而来,在努尔哈赤马前勒住缰绳:“将军,前方十里处发现明军车辙痕迹!”

  努尔哈赤眯起眼睛,抚摸着下巴上的短须。这位三十九岁的建州女真首领身着铁叶棉甲,腰间悬着一柄镶嵌红宝石的弯刀:“可看清旗号?”

  “回将军,未见旗帜,但车辙甚新,应是昨夜经过。”

  一旁的额亦都拍马上前:“主子,明人狡诈,还是小心为上。”

  要是被明军发现了,那他们现在的行为跟造反没有区别。

  “怕什么?”

  努尔哈赤冷笑一声,从马鞍上取下牛皮水囊灌了一口:“明军那些火器,在辽东的山林里能有多大用处?传令,全军戒备,继续前进!”

  五里外的山脊上,浙江参将吴惟忠放下单筒望远镜,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位戚家军出身的将领年近五旬,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刀疤,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狰狞。

  “建奴果然来了。”

  他转身对副将道:“传令各营,按甲字号预案准备。”

  山谷两侧的密林中,两千名火器营士兵悄无声息地进入战斗位置,每个人都配备最新式的鲁密铳和迅雷铳。他们用枯枝败叶掩盖身形,火绳早已点燃,只等一声令下。

  吴惟忠趴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岩石后,右眼紧贴着单筒望远镜的铜制镜筒。镜片里,建州骑兵的马蹄扬起细碎的尘土,铁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蓝光。

  “标统,火绳都检查过了。”

  把总王虎猫着腰摸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每杆鲁密铳都换了新火绳,药室里的火药都用蜡封过,保证不受潮。”

  吴惟忠点点头,脸上的刀疤微微抽动。他伸出三根手指:“三排轮射,第一排瞄准马匹,第二排射人,第三排专打将旗。”

  王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腰间皮囊里取出一把铅弹,挨个用牙齿咬过。“都是实心弹,足够打穿建奴的重甲。”

  当建州军的前锋进入伏击圈时,吴惟忠的右手猛地挥下。

  “呜——呜——呜——”

  传令兵立即吹响海螺号,低沉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砰——!”

  第一排两百杆鲁密铳同时喷出火舌,铅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令人牙酸。冲在最前的建州骑兵像是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十余匹战马同时人立而起。一发铅弹正中领头骑兵坐骑的眉心,那匹枣红马的头盖骨顿时掀开,脑浆和鲜血呈扇形喷溅在后面的骑兵身上。

  “换!”

  把总们的吼声此起彼伏。

  第一排火铳手迅速后退,第二排士兵跨步上前。他们的铳口微微上抬,瞄准了马背上的骑兵。

  “放!”

  这次齐射的硝烟还没散尽,第三排士兵已经单膝跪地,将迅雷铳架在提前垒好的石台上。这种改良过的火门枪射程更远,专瞄敌军中衣著鲜亮的将领。

 

  努尔哈赤的反应极快。在第二轮齐射的硝烟升起时,他已经滚鞍下马,顺手抓起一面牛皮盾牌。三发铅弹接连击中盾面,发出沉闷的“哆哆”声。

  “下马!贴上去!”

  他怒吼着拔出弯刀,刀身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

  数十名白甲兵立刻组成楔形阵,用盾牌顶着箭雨向前推进。这些精锐身上披着三层重甲,普通铅弹打在上面只能留下凹痕。他们像一堵移动的铁墙,缓慢而坚定地逼近明军阵地。

  “破甲箭!”吴惟忠厉声喝道。

  弓弩手们立即换上特制的三棱箭簇,这种箭簇用精钢打造,尾部加装铅坠。一支破甲箭穿透盾牌,将一名白甲兵钉在地上。箭头从后背透出时,带出一截染血的肠子。

  “放滚木!”

  随着令旗挥动,埋伏在山腰的工兵砍断绳索。数十根裹着铁刺的圆木轰隆隆滚下山坡,沿途的灌木被碾得粉碎。一根圆木正中建州军的盾阵,将五名白甲兵撞得飞起。其中一人的铁盔被撞瘪,头颅像西瓜一样爆开。

  努尔哈赤侧身闪过一根滚木,反手一刀劈断另一根的绳索。但更多的圆木接踵而至,他的亲兵队长被一根圆木压住双腿,发出凄厉的惨叫。

  “主子快走!”

  安费扬古扑上来,用身体挡住飞溅的木屑。一支弩箭趁机射中他的眼窝,箭簇从后脑穿出时带出一颗血淋淋的眼球。

  谷口的拒马前,努尔哈赤身边只剩下二十余名亲兵。他的铁甲上插着七支箭,左肩的伤口不断渗血,将半边身子染得通红。

  “杀——!”

  建州勇士发出最后的怒吼,挥舞着狼牙棒冲向枪阵。明军长枪兵沉着地放平枪杆,三米长的枪林像刺猬般竖起。第一个冲上来的白甲兵被五杆长枪同时刺中,枪尖穿透铁甲的声音像是撕开牛皮。

  吴惟忠亲自带着刀盾手压上,腰刀精准地划过一名建州兵的咽喉,鲜血喷在脸上时,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留活口!”

  看到努尔哈赤被三杆长枪逼到岩壁前,吴惟忠急忙喊道。

  四名明军合力将努尔哈赤按倒在地。这个女真首领仍在挣扎,像头受伤的猛虎。他的牙齿咬住一个士兵的手指,硬生生咬下一截指节。

  “让他老实点!”

  吴惟忠喝道。

  一名士兵用枪托猛击努尔哈赤的后脑,建州首领顿时瘫软下来。军医立即上前检查,用银针扎了几个穴位,确保他不会死去。

  “捆结实了。”

  吴惟忠用刀尖挑开努尔哈赤的衣襟,露出里面朝廷颁发的龙虎将军铜印:“这可是皇上要的活口。”

  士兵们用浸过油的牛皮绳将努尔哈赤捆成粽子,又用铁链锁住手脚。两个壮汉抬来特制的囚笼,笼子内壁钉满铁刺,稍微动弹就会皮开肉绽。

  夕阳西斜时,战场已经打扫完毕。

 

  军需官正在清点缴获的兵器,书记员则记录着伤亡数字。

  “我军阵亡七十三人,伤一百二十。”

  王虎汇报道:“斩首八百余级,俘虏两百,包括建州卫都督佥事努尔哈赤。”

  吴惟忠望着堆积如山的建州首级,突然弯腰捡起一个染血的狼牙棒。棒头上还粘着几缕头发和碎肉。

  “把战死的弟兄们单独火化,骨灰带回家乡。”

  他顿了顿:“至于建奴的尸体…就地掩埋,记得撒上石灰。”

  暮色中,几只乌鸦开始在空中盘旋,似乎闻到了血腥味,发出阵阵刺耳的鸣叫。

  吴惟忠抬头看了看天色,吩咐道: “传令全军,连夜拔营。皇上还在京城等着这个俘虏呢。”

  ………………

  八月,紫禁城内秋意渐浓。

  乾清宫内,鎏金蟠龙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龙涎香的气息混着冰鉴散发的凉意,稍稍驱散了夏末的闷热。

  殿内静谧,唯有铜壶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窗棂半开,偶有凉风穿堂而过,吹动案几上的奏折。

  易华伟身着明黄色常服,坐在御案后,手中的朱笔在奏章上勾画。

  王承恩垂手侍立在一旁,目光低垂,却时刻注意着皇帝的一举一动。眼角余光瞥见易华伟批阅奏折时微微上扬的嘴角,心中暗自揣测,能让这位铁血帝王展颜的,必是极好的消息。

  “踏、踏、踏——”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靴底踏在金砖上的声响在寂静的宫殿内格外清晰。

  一名锦衣卫千户跪在殿门外,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密信:“陛下,辽东急报。”

  王承恩快步上前接过,指尖触到信封时微微一颤,信纸边缘还沾着些许暗红,似是血迹未干。

  易华伟接过密信,拆开火漆时发出‘咔嚓’轻响。他展开信纸,目光在字里行间扫过,忽然轻笑出声:“好一个努尔哈赤。”

  王承恩忍不住偷眼看去,只见信纸上是吴惟忠熟悉的笔迹:
  “臣遵圣谕,于抚顺关外设伏。努尔哈赤果率三千精骑接应晋商,被我火器营合围。激战半日,毙敌两千,俘八百余,努尔哈赤右臂中箭被擒。现押解进京,请陛下圣裁…”

  易华伟将密信放在烛火上,看着火舌慢慢吞噬纸张,幽幽道:“建州卫龙虎将军,好大的胆子。”

  王承恩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区区一个建州卫指挥使,一纸诏书便可赐死,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易华伟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在烛光映照下,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承恩啊。”

  易华伟忽然起身,走到悬挂的《大明坤舆全图》前,手指点在辽东的位置:“你看这女真三部。”

  他的指尖从建州移到海西,再到野人女真:“努尔哈赤虽只是个龙虎将军,却已暗中统一建州三卫。若没有确凿证据就杀他,其他女真部落会怎么想?”

 

 

  王承恩一怔。在他的印象里,努尔哈赤向来本分恭顺,每年按时朝贡,言辞谦卑,甚至多次亲自入京觐见先帝。

  “陛下,努尔哈赤不是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吗?”

  易华伟冷笑:“忠心耿耿?”

  他转身走向御案,从暗格中取出一份密档,丢给王承恩:“看看这个。”

  王承恩翻开密档,脸色渐渐凝重。

  密档上清清楚楚记录着努尔哈赤这十多年的所作所为:
  1583年,攻打尼堪外兰的图伦城。

  1584年,攻兆佳城,生擒李岱。

  1585年,与哲陈部的界凡城之战,以少胜多。

  1586年,攻克鹅尔浑城,杀尼堪外兰,报父祖之仇。

  1587年,征服哲陈部。

  1588年,收服苏完部、董鄂部、雅尔古部,完成建州本部统一。

  1591年,征服鸭绿江部。

  1593年,古勒山之战击败九部联军,势力大振………

  密档记录到今年三月,努尔哈赤派长子褚英征安褚拉库路,扩展至东海女真。

  截至1598年,努尔哈赤已控制建州女真全部。(包括苏克素护河部、浑河部、完颜部、栋鄂部、哲陈部)、长白山三部(鸭绿江部、朱舍里部、讷殷部),并开始向海西女真渗透。地理范围包括赫图阿拉、佛阿拉城,以及浑河、苏子河流域,势力延伸至开原、铁岭一带。

  经济和行政措施方面,1587年在佛阿拉城建立政权,颁布国政,初步形成行政体系。表面上与明朝保持朝贡关系,实则暗中发展农业和贸易,积蓄实力。

  王承恩越看越心惊:“这努尔哈赤好大的胆子……”

  易华伟冷声道:“女真部落看似松散,实则一旦有人统一各部,便是大患。”

  抬手指向地图:“海西女真四部——哈达、乌拉、叶赫、辉发,虽与建州有仇,但若朝廷贸然处死努尔哈赤,他们反而会兔死狐悲,联合反抗。”

  王承恩恍然大悟,点头道:
  “所以陛下故意设局,让努尔哈赤自己跳出来勾结晋商,坐实谋反之罪?”

  “不错。”

  易华伟淡淡道:“如今证据确凿,女真各部无话可说。”

  顿了顿,易华伟微微一笑:“虽然以火器营之威,剿灭女真易如反掌,但那可是十余万人口。”

  转身走向御案,随手拿起一份工部奏折:“东北沃野千里,正缺劳力开荒。这些女真人,不就是现成的苦力?”

  王承恩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道:“陛下,那努尔哈赤的几个儿子……”

  “舒尔哈齐在赫图阿拉,褚英、代善随军被俘。”

  易华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传旨,将舒尔哈齐封为建州左卫指挥使。”

  “这?”王承恩一怔。

  易华伟把玩着案上的和田玉镇纸,淡淡道:“兄弟阋墙,岂不比朝廷动手更妙?”

  窗外秋风骤急,吹得殿角铜铃叮当作响。一片梧桐叶飘进殿内,落在御案上。易华伟拈起枯叶,在指尖轻轻捻碎。

  “告诉吴惟忠,押解队伍慢些走。”

  易华伟随手将叶屑撒入香炉,笑了笑:“让辽东的女真各部都看清楚,他们的‘汗王’是怎么被锁在囚车里进京的。”

  “遵旨!”

  王承恩躬身应诺,正要退下传旨,忽听易华伟又道:
  “对了,那些俘虏……”

  王承恩微微抬头:“陛下是要发配充军?”

  易华伟摇头,指向工部刚呈上的奏折:“山海关至锦州的新官道,还缺三万名苦力。”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今日的晚膳:“八百俘虏先行送去。告诉监工的,不必吝啬鞭子——反正东北的雪地里,最不缺的就是填沟的尸首。”

  王承恩后背一凉,连忙低头称是。

  殿外,夕阳西沉,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血色。一阵秋风卷着落叶掠过丹陛,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声呜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