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袅袅,花雨漫天,四面通明的赏花亭台内显得有些拥挤,众人围坐在四四方方的石桌前,也不拘束,就像是一群久别重逢的故交挚友,在阵阵欢声笑语中推杯换盏,逐渐演变到了抱坛畅饮的地步,气氛融洽,十分热闹。
不过,期间夏欣和萧阳的言语依旧是寥寥无几,不可说没有,相对比较少而已,两人本非那种性情张扬,大大咧咧,喜欢东拉西扯,胡搅蛮缠的人,从来不会刻意去迁就迎合着谁。当然,他们也不会去自恃清高,故作深沉,只是向来随心所欲,无拘无束,于人于己皆如此,
所以,两人从始至终都只是在旁观望着场间有来有回的喜庆局面,有酒必回,有言必应,应对自如,从容不迫。
此外,夏欣偶尔也会主动说上几句话,但往往这个时候,众人脸上的笑容都会稍微收敛几分,尤其东方凌天,说是不必拘谨,可脱口而出的每一句话,仿佛都得经过深思熟虑,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不经意,将这位名传世间的神话天女给冒犯到了。
当然,敬畏归敬畏,东方凌天还犯不着为此去做些刻意巴结的举动,再怎么样,他也是一尊巅峰神明,漫长岁月以来,什么风浪没见过,自有不屈的傲骨,当年神王亲临永昼城相求,他照样能做到闭门不见,直接送客。
夏欣自然能够看穿其中,无奈之余,也未有多言,本就是萍水相逢,交情浅薄,既然非得自我约束,那还有何好说,难道还指望她像对待萧阳一样善解人意不成?能一起坐在这和和气气的饮酒闲聊就已经缘分使然了。
至于萧阳,早已在体内酒劲的冲击下变得精神恍惚,摇摇欲坠了,之所以还能保持些许清明,完全就是靠着毅力做抗争,强撑一口精神气,莫说主动与人搭话,就是说两句符合言语都难,若非场中人多,他早已栽倒进夏欣的温香暖怀中,大梦几千秋了。
而苏诚,更是一句话都插不上嘴,值得乖巧懂事地坐在一旁,时而夹两口菜吃,时而心不在焉,看着亭外发呆,总之,反正没有我的事,你们聊你们的,我做我的,互不相干,这样极好,这样甚好,你们都是大人物,我可不想等会说错话,丢师父师娘的脸
然而,事实却与苏诚的想法背道而驰,自苏诚无意间和袁怀冕对视上一眼后,这家伙仿佛拨云见日,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时不时便拿他来举例,打趣袁盛和东方凝珠这对本应是他们今日主场,最终却沦为陪衬的可怜夫妻,没过多久,东方凌天觉得言之有理,竟也加入其中,两人开始了一唱一和。
“你们俩争点气,以后要是能生出个这般钟灵毓秀的外孙儿,也算是光耀门庭了,回头在那玄山问道场上,让十四宫宫主好好看看,不光我东方凌天的儿女辈能让他们颜面尽失,孙儿辈照样能压的他们抬不起头,什么天赋异禀的下代继承人,言传身教的关门弟子,皆为浮云尔,不值一提。”
“我不求多,将来孙儿若能有这小家伙一半灵秀,就心满意足了。”
诸如此类的言语层出不尽,搞得苏诚在一旁是怯怯不安,如坐针毡,袁盛和东方凝珠更是听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恨不得转身就走,出去自立门户算了,这个家不待也罢,两个为老不尊的东西,平日里庄严肃穆,怎么今儿个就失心疯了,众目睽睽之下,有这么挖苦自己儿女的吗?你们不觉得丢人,我们还要脸面呢。
最后,还是萧阳稀里糊涂地看见自己徒儿浑身不自在,故而出面说道了两句,袁怀冕和东方凌天这才适可而止,只是两人看着他那副面红如潮的模样时,又觉得实在有些好笑,自身都难保了,还在想着徒弟呢,这师父当的确实称职啊。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么反过来是不是能说,一日为徒,终生为子?师徒情深,让人羡慕。
酒到中途时,宁启言称去寻蒋忧,独自起身离开了,众人深明所以,也没有过问太多,不管怎么说,他蒋忧终归是丧失了三个儿子,虽是咎由自取,但做父亲的心中之恨无可避免,能够逐渐放下已经相当大度,还要来迎合两个明面上促成此事发生的始作俑者,那自然是不可能。
离去之时,宁启忽然对着夏欣问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夏姑娘,其实我还要一点好奇,恩情以外,你当真没有其他想法吗?”
夏欣侧首看着已神志不清萧阳,目光中的柔和毫不掩饰,她轻声微笑,淡淡回应道:“这里作为梦幻的开始,见证着曾经发生的种种,我不想看着一切,最终走向灭亡。其实宁城主也可以将这当做是,我的主要原因。”
宁启闻言大笑起身,道:“夏姑娘,萧公子,倘若将来你二人成婚之时,记得知会我一声,我就是厚着脸皮去求,也要求得一杯喜酒来喝。”
场间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纷纷投向萧阳和夏欣,神色各异,一语未发。
寅时,喜气冲天的火城悄然安静了不少,告神山下那些酒楼香阁,饭馆铺子里的人们皆已相继散场,一眼望去,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踏上归途的人影,一个个像是夜半无人时,喜欢在街道上独自买醉的酒鬼醉汉,东倒西歪,四处乱窜,有些被人背着离开酒楼,有些被人抬着走出铺子,有些放声高唱,有些胡言乱语,饮酒如梦,众生百态。
而宝灵宫赏花亭台中的酒局,也随着萧阳的失去意识,彻底醉昏而到此结束,杯盏坠地,响声清脆,夏欣不急不慢,在萧阳即将后仰倒下的瞬间伸手将其扶住,而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脸从容地将他抱入怀中,与众人出声告辞后,带上苏诚,缓缓走下了亭台台阶。
与此同时,远在火城亿万里之外,那场以神光宗长老鹤良和魔灵宫天魔道人巩天暮所起的封天血战也已落下帷幕,结果依旧是那么不尽人意。原来这一切都是天魔道人是算计,他早已料准鹤良此番会现身火城,故此,提前在来的路上布下了天罗地网,这便是他在宝灵殿内有恃无恐的根本所在,目的就是想要激发鹤良心中对他的恨,而后将其一步步引入死局,实行灭杀。
如今的神光宗早已不是昔年那个威震天地的超一流巨擘,先有四千年前那一战,宗内神王近乎死伤殆尽,后有烬土灭世之战,世间神道上的王级高手就此绝迹,同归一流层次,魔灵宫隐隐有了反超神光宗的趋向。现在的神光宗,仅凭七位巅峰神明撑起一片天,反观魔灵宫,却有着十位之数,而鹤良又是神光宗当今七位巅峰神明之中的佼佼者,掌控宗门法度,维持大势运转,一旦他今日身死,神光宗无异于断失了一根脊梁骨,待将来时机一至,魔灵宫将其吞并,易如反掌。
只是让天魔道人万万没想到,鹤良暗中也早已有所提防,事先便安排了几位神明在外接应,但这些都不是天魔道人此番设局失败的根由,最主要的是,未曾想,世人对他魔灵宫的恨意如此之大,这一战不仅有红云洲的其他势力掺和进来,相助神光宗,且不止一个,整整五位真神忽然出手,进场压阵,硬生生帮鹤良以及一众神光宗高手摆脱了死局。
最后,双方重伤僵持片刻,终究还是没敢以身试险,放手血战,只得选择悻悻离去,一旦不计代价,将地火水风全部打崩,致使乾坤根基再次损毁,谁也料不准,顶上的天道究竟会不会因此干涉,降下刑罚。
但经此一役,越来越多的目光皆注意到了魔灵宫,尤其红云洲内部,一股大势洪流在悄然开始酝酿,这个群魔汇聚之地,或许是该来一场彻彻底底的大清算了,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势力,同样早已被人暗中盯上。
世间因果,生死轮回,有些仇,不得不报,有些事,必须付出代价!
漫长的神宫主道上,霞雾幽朦,梨花簌簌,威严肃穆的将士们依旧在恪尽职守,身披寒甲,拄枪持槊,如一颗颗挺拔秀丽的青松,笔直屹立在主道两边梨树下,散发着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夏欣怀抱萧阳,目光柔和,莲步轻盈,在众将士的注视下从容走向那扇巍峨雄伟的宝灵宫大门,苏诚紧随在侧,目望前方,眼神中流露着一种无所畏惧的坚毅,只要有师父师娘在,哪怕天塌下来,他也不怕。
“传言非虚,更胜其实,好一对超然世间的天上眷侣。”神宫主道的后方,东方凌天目送着夏欣他们的离去,由衷感慨。
“这并非他们的真容。”吕宴说道。
“他们真容相比现在如何?”东方凝珠心有好奇,小声问道。
“他们若称神明,那么这世间的一切有灵众生,皆为凡夫俗子。”施虞烟轻语。
袁盛点头,深以为然,他曾亲眼见证过那样的绝代风采,心驰神往。
东方凝珠欲语还休,远远凝视着那道修长的倩影,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
袁盛突然凑近几分,嘿嘿一笑,轻声细语道:“夫人,倘若哪天我喝醉后,你也能这样抱着我回家,我就心满意足了。”
“做梦!你要醉了,我最多随手把你丢在路边。”东方凝珠当场白了他一眼,一把将之推开两步。
结果,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了东方凌天的不满,他干咳两声,道:“凝珠啊,姑娘家不能太过强势,容易闹意见,你这性子是得改一改了,别总是动不动就欺压人家小盛,遑论今日起,你们也算是名正言顺的结发夫妻了,知道你娘亲在背后是怎么说你的吗?她就生怕哪天太强势,把人家小盛给吓跑了,到时候你再后悔,哭都没地方哭去。”
袁盛笑道:“岳父多虑了,无论凝珠怎样,我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东方凝珠再次翻了个白眼,丝毫不给自己父亲面子,“老家伙,少在这装模作样,娘亲压得你上千年抬不起头,我也没见你要跑,我性子随娘,改不了,再说,我何时有欺负过他了?”
袁盛笑着附和,“绝对没有。”
吕宴摇头,心想道:“这家庭地位堪忧啊。”
东方凌天直接转移话题,“对了,你们还有件正事没办呢。”
东方凝珠闻言急眼,“东方凌天,先前你们一唱一和,让我故意难堪的帐还没算呢!”
东方凌天理直气壮地说道:“什么叫估计让你难堪?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快去圆房,一年之内,我必须见到外孙儿,否则,就别想着回来了,我不拦着,估计你娘亲也不会让你进门。”
东方凝珠气急败坏,“东方凌天,你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有你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吗?”
东方凌天懒得与她多说,转过头去,背负双手,彰显出一派帝王风范,“小盛,赶紧将她拉走,不知礼数,成何体统。”
袁盛满脸难堪地看着东方凝珠,有些不知所措。
袁怀冕神色变了又变,心中颇为无奈。
施虞烟看着眼前这对新人,没来由地笑了两声。
吕宴煽风点火,抬手一挥,当场将袁盛和东方凝珠送去了婚房,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袁盛,拿出点属于你的男儿气概,不然以后的日子,可有的你苦头吃。”
世字华宫,赏花亭台内,素芝痴痴遥望着远处花雨霞雾中即将消失在宝灵宫大门外的一大一小两道背影,喃喃自语道:“禾瑛,我想,我猜到他们是谁了。”
正在收拾石桌的禾瑛闻言顿时稳住飘忽不定的心神,急忙移步向前,伸手捂住了素芝的嘴巴,视为缓缓偏移,同样望向那两道渐行渐远的朦胧背影,停顿须臾,小声道:“不要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