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教训的是,微臣有罪。”
即便听到朱标斥责李景隆,可此时那些个文臣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方才朱标称呼李景隆并非官职,更非少将军。
朱标乃是称呼李景隆小名九江,如此亲近的称呼,但凡是有些头脑的人,自然明白此次朱标压根不打算惩治李景隆。
只不过!
江自流却不似这般识趣。
“陛下,微臣有一疑惑,还望陛下恩准当面问询李少将军。”
“问!”
“多谢陛下。”冲朱标拱了拱手后,江自流转向李景隆垂手一拜,“敢问少将军,拿出银钱供给学子一日三饭,是以何名义?”
“自然是以朝廷名义!”李景隆没有多想,直接说道。
“那敢问少将军,钱财何来?”
“末将与允恭、邓镇等人,从各自府中支出。”
“这微臣便不明白了,既然是朝廷恩旨,以朝廷之名恩待学子,为何要让几位国公府出银?”
“届时那些学子是该感谢朝廷仁德还是应当感谢几位国公饭食之恩?”
“这....”
见江自流竟还抓着拉拢学子不放,李景隆一时有些烦躁,只不过仍旧耐着性子同江自流解释道。
“江大人不必有此顾虑。”
“国公府出银,学子并不知晓。”
“下官在意的,便是这学子并不知晓。”江自流猛地转向朱标,愈发朗声奏道。
“正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日后学子及第,入朝为官。”
“自然知道如今饭食乃是国公府所出,届时这些士子岂不是要感念国公府的恩情?”
“陛下!”
“历来都有权臣借科举丰满羽翼,让臣在意的不是功夫做在表面,臣担心的乃是高风亮节之下,另有图谋。”
“放肆!”李景隆虽是好脾气,可徐允恭、邓镇二人却忍受不了如此诋毁。
当听到江自流竟诋毁他们父辈乃是权臣,更说他们此行故意为之,乃是为拉拢学子。
二人难掩怒意,当即出声斥道。
“我等父辈随太上皇定鼎开国,然从不涉朝堂政务,只知听命天家,领兵攻伐。”
“想我等父辈也有一年之久从未他踏出朝堂,怎的在你嘴里,竟成了权臣一流?”
邓镇刚一说完,徐允恭也跟着没好气道:“历来朝堂诞生权臣,皆因天子羸弱,难压佞臣。”
“如今陛下圣明,治国有方,安能有什么权臣?”
“我等父辈战功赫赫,毫无私心,怎的在你口中竟如此不堪!”
伴随二人声音落下。
大殿众人表情各异,而龙椅上坐着的朱标却是微微扶额,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倘若邓镇、徐允恭二人不出班反驳还好。
可他二人标榜父辈功绩,自然会引得朝中文臣不满。
且不说此次灭倭一战,封赏诸位将帅金银颇多,已令不少文臣心中羡慕,萌生嫉妒。
单是此次科举选李文忠为主考,任命他们这些勋贵子嗣为副考便已让许多文臣眼红。
和朱标预料的一样。
就在徐允恭、邓镇二人声音落下的瞬间,却见一众文臣纷纷出声反驳道。
“几位国公居功甚伟,自不必说。然我等臣子竟不比几位国公之万一,就连几位少将军我等都是不及?”
“科举本是考究学问,没曾想我等研学艰辛,寒来暑往。最后学问竟也不及几位少将军。”
“今日几位少将军厚待学子,今科士子及第自感念国公府。怕不是用不了多久,我等文人要以勋贵将帅之令唯命是从!”
殿上文臣越说越是激动,言词也愈发激烈、悖礼。
见此情形,朱标却是丝毫都不感到意外。
自打先前任命武人为科举主考之时,朱标便已料想到如今情形,朱标便也想到文臣必有不满。
如今借李景隆等人的错处,这些文臣自然要将心中委屈尽数说出。
当然。
朱标自然明白这些文臣此刻所言,都是说给自己听的。
而看着殿上十数名文臣看向他们,疾声质问。
李景隆、徐允恭等人表情茫然,他们竟没想到会是如此结果。
甚至此刻场面之乱,也不在江自流预想之中。
也就在殿上争辩声音愈大之时,众人却听龙椅上传来几声轻咳。
而等众人声音落下之时,朱标这才看向众人,朗声说道。
“今朕意已决,科举主考以朝中武将兼任考官。”
“陛下....”
“诸位臣工不必心急,审理学子考卷,仍以文臣出面。”
“宋濂、高启、詹同几人,自会统筹处置。”
“如此一来,武人主考岂不空有其名?”伴随一人声音落下,其他文臣也跟着齐齐附和。
听到这话,朱标心头不悦已然写在脸上。
原本打算简单斥责李景隆几句,将此事画上个句号,也算给了这些言官文臣几分脸面。
可让朱标没想到的是。
自己的些许仁慈,竟换来这帮家伙的蹬鼻子上脸。
哪怕此次殿上争辩乃是朱标一手促成,可事态发展到如今地步,却也让朱标有些不悦。
“传朕旨意!”
听到朱标正色出声,喧闹的奉天殿瞬间安静下来。
紧接着。
却听朱标朗声下令。
“自朕之始,今后科举主考、副考皆为武人,审理卷宗当为吏部、礼部、户部三部官员同理。”
“若无变更,后世当效仿此法。”
“钦此~”
伴随朱标声音落下,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一众文臣,此刻一个个只得乖乖闭嘴。
朱标已然下达明旨,沿用后世。
若他们再敢有所非议,那便也是抗旨不尊,当众打朱标的脸。
“李景隆!”
“臣在。”
“厚待学子,国公府出银,此事不妥。”
“李俨,国库出银补偿国公府。另按市价,收买国公府于城东山庄。”
“微臣领命!”
原本那些文臣只想弹劾国公府厚待学子有僭越之意,有收买学子之嫌。
可他们却也没想到,朱标的处置竟是如此简单粗暴。
将国公府在城东山庄收买过来,如此那些寒门学子即便心存感激,也谢不到国公府头上。
“景隆、允恭等人,此次虽为厚待士子,不忍其苦,然处置失当,引他人诟病,折辱其家。”
“传令,罚李景隆几人俸禄半年。”
朱标说完,起身便朝后殿走去。
若不是眼下腾不出手,朱标不会对那些口出悖逆之言的文臣如此轻纵。
也罢。
大明正欲展翅,国朝已然腾飞。
和开创盛世相比,朱标也愿意暂且忍耐这些个狂悖之臣。
毕竟用不了几年,科举及第的士子接连入朝,这些年轻人自是一片欣欣向荣的鼎盛之势。
而让朱标略微有些不解的是。
方才朝会上江自流显然和那些不满武人出任科举主考的文官不同。
那家伙好像有股子憨直,甚至有几分古之言官死谏的架势。
“黄金台取金十两,赏赐江自流。”
“嗯?”刘保儿心下疑惑,暗自出声。
当看到朱标脚步不停,径直朝谨身殿的方向走去,刘保儿当下会意,随即连忙折返,径直朝奉天殿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
朝会上见朱标态度明确,方才齐声谏言的一众文臣,此刻宛若是霜打的茄子一般,个个面露忧愁。
见他们如此,邓镇冷哼一声,刚要出声嘲讽。
却见一旁的李景隆忙冲他微微示意。
等到邓镇收起脸上得意后,李景隆也是同徐允恭、邓镇几人,缓步走到江自流跟前。
“江大人方才直言谏君,大有古之谏臣之风。”
“细数我朝,恐怕唯有诚意伯可与大人相提并论。”
“少将军说笑了!”
此时的江自流还沉浸在一众文臣齐声谏言的错愕之中。
毕竟方才那很是混乱的场面,饶是他也有些始料未及。
更让江自流疑惑的是,今日自己打算谏言请奏并未与任何人提及,可不知为何自己刚带了个头,紧接着便有十数名官员一同请奏。
特别是方才谏言的一众文臣言辞激烈,哪怕是江自流都觉得十分过火。
而听到李景隆的话,江自流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紧接着很是戒备的看向李景隆,正色回道:“下官身在兰台,直言谏君乃是本分。”
“下官自不敢与诚意伯相提并论。”
“只不过.....”
江自流顿了一下,旋即看向李景隆几人,幽幽说道:“几位少将军家门显赫,所言所行皆代表几位国公。”
“所以今后还望几位谨言慎行,似今日这般隐有僭越之事,断不可再发生。”
“哼~”
邓镇心下不服,当即便要争辩。
可不等他出声,却见江自流又重新换上朝会直谏的架势,迎着邓镇那不屑的目光便看了过去。
“邓少将军,陛下罚俸便已证明下官所言并非托大。”
“以国公府厚待赶考学子,确有不妥,也有僭越之嫌。”
“邓少将军如此不屑,是觉得几位无错,还是以为罚俸半年的处罚太轻了些?”
“你.....”
“邓镇!”
就在邓镇怒火上涌,作势便要上前之时。
徐允恭、冯胜二人忙将他拦了下来。
紧接着却见李景隆冲着江自流微微拱手道:“江大人教训的是,今后我等几人自当谨言慎行。”
“倘若日后我等几人行为有失,还望江大人能及时提醒,教训规劝!”
“好说。”
应了一句后,江自流抬腿便要朝殿外走去。
而等他江自流刚走出两步,一旁的邓镇也不管他是否能听到,当即满心不悦冲李景隆几人说道。
“为何拦我!”
“这家伙颐指气使,竟还敢大言不惭教训咱们。”
“方才若不是你们阻拦,看我不把他门牙敲掉!”
听到邓镇在后方撂狠话,江自流却也全不在意。此刻非但没有半分惧意,反而愈发挺直腰杆,大步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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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见江自流已然走出大殿,李景隆这才转向邓镇小声嘀咕道。
“若你果真动手,岂不是将把柄拱手送给那些文臣?”
“届时文臣弹劾你行事鲁莽,拖累陛下处置你不说。”
“那些文臣必会谏言我等几人年少轻狂,难当科举副考大任。”
“如此一来,陛下方才定下武人主考的规矩必是朝令夕改不说,还要劳烦陛下再寻科举考官!”
甚至包括邓镇在内,李景隆几人都很清楚。
因大封有功将帅,以及任命武人为科举考官。
他们这些功勋二代,甚至就连他们的父亲,此时都被朝中文臣紧盯。
但凡出现半点差错,那些个文臣必将像苍蝇见到屎一样,蜂拥而至。
所以当下。
他们几人断然不能出错。
至于江自流!
和朱标看法一致。
李景隆、徐允恭、冯诚三人都能看的出来,江自流绝没有意图科举考官之意。
方才朝会率先谏言,也不过是尽了言官的本分罢了。
因此面对江自流的教训,李景隆也压根不打算和他计较。
毕竟自古以来,能入御史台的言官一个个都是不怕死的犟种。
他们这些人死都不怕,就怕失名失节。
所以简单哄着他,此时也就罢了。
“而且!”
徐允恭扯了下邓镇的衣袖,示意他看向正朝殿外走去的一众文臣。
“陛下定下武人主考的规矩后,不仅方才谏言的几人,就连李俨、詹同这些老臣,脸上也多有失落。”
“倘若说方才谏言的那些文臣另有他图,乃是为了科举考官。”
“那詹同、李俨等人,则断然没有这份私心。”
“之所以面露愁容,也是认为陛下太过倚重咱们这些武人。”
“方才一旦你真的动手,殴打了江自流。”
“届时弹劾你的便不仅仅是那些意图科举考官的文臣,甚至就连詹同、李俨不说添油加醋,最起码也要置之不理!”
待徐允恭说完,邓镇微微一顿,不由沉思了起来。
而一旁的李景隆却很是认同点了点头。
实际上。
方才朱标的态度,饶是他也有些始料未及。
毕竟在李景隆原本的设想之中。
他们几个拿出家中银钱,将朝廷因灭倭一战给他们各家的赏赐拿出来,用于恩待赶考学子。
饶是他也觉得有些僭越不妥。
甚至李景隆都做好被朱标训斥一番的准备。
可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