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驿头疼欲裂,双眼模糊,只是凭着一口气吊着没有昏过去,
在神思混沌,将要昏迷之际,陆驿看到眼前有点白光亮起。
转瞬之间,陆驿似乎只是晃了一下神。
被[陆小红]诓骗了的杨玉恼怒的看过来,却对上了陆驿极其复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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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驿的剑柄突然滚烫起来,蟠螭纹烙进掌心的刺痛惊散片刻晕眩。
佛龛残存的降真香混着鲛血腥气,竟与记忆中太液池底的沉香味重叠。
他踉跄半步,靴跟碾碎块青砖——那裂纹走向与陆驿第一次和唐晓天见面时下的那个周朝古墓中的封印阵如出一辙。
"仙家这脸色......"杨玉的尾鳍扫过供桌残片,带起的风掀动他浸透冷汗的衣袍。
陆驿的舌尖早己咬出血腥,面上却只余睫羽微颤。
额角暴起的青筋在鲛珠幽光下泛着靛蓝,恰如当年他在渭河边刻下封印咒时,被反噬的经脉纹路。
"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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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陆驿就觉得有点奇怪。
当年陆驿路过兴庆宫的时候,明明是醉意昏沉,只和杨玉打了个照面,连对话都未曾有过。
刚刚陆驿却在觉得杨玉眼熟之后,脱口而出一声“玉娘”。
在陆驿原本的记忆里,根本就不该知道杨玉的名字啊。
所以杨玉才会说出“当年没听完的故事,如今也不必再提”这样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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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轻唤脱口而出的刹那,佛龛后的残镜突然映出零碎画面:
太液池鎏金笼中翻涌的银蓝鱼尾,芙蓉帐外垂落的鲛绡,还有浸在药汤里的珍珠串——每颗都嵌着"水玲玉"三字的珊瑚刻痕。
陆驿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仿佛有千万根冰锥顺着颅骨缝隙往里钉。
杨玉的护甲猛然掐碎案角,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惊疑不定。
当年她在渭水河边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确实也怀疑过那就是之前在兴庆宫见过的仙家。
然而两人的周身气息相差实在太大。
虽然长着同一张脸,但是在兴庆宫时路过的那位带着醉意的仙家,也就是陆驿,纵然满身酒气,神色慵懒,但是慵懒之下是如北海终年不化的千仞寒冰似的冷漠。
就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无差别的漠视,带着云端仙家自有的傲然与冷淡,才让杨玉从一开始就没有因为对方没有施救而心生怨恨。
因为杨玉看得出来,他是对谁都冷漠,万物如蝼蚁。
然而渭水河边那位,总是带着温柔的神色,说起话来也有着上扬的尾音,除了一种包容万物的温柔之外,眼底却仿佛深不见底的泥淖。
教杨玉见了一回就忘不掉,仿佛灵魂都会被吸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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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长着同一张脸,却有截然不同的气质。
杨玉自认为从没有弄混过。
然而此刻的杨玉有些不确定了。
因为她在陆驿方才看过来的那一眼里,再一次看到了那种仿佛有着致命吸引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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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驿的剑柄突然滚烫,蟠螭纹烙进掌心的刺痛让他浑身战栗。佛龛残存的降真香混着血腥气,竟与记忆里渭河滩涂的淤泥味重叠。
陆驿的太阳穴突突首跳,眼前景象忽明忽暗。
陆驿眼前炸开零碎画面:
折断的尾鳍卡着铁链在月光下抽搐,溃烂指节扒过的卵石沾着靛蓝脓血。
他看见"自己"蹲下身,鸦青袍角拂过鲛人残缺的尾鳍。
他扶着潮湿的芦苇杆,看着蜷缩在淤泥里的鲛人——那截折断的尾鳍上卡着半条铁链,随着呼吸的起伏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鲛人脊背上七枚铜钉刺得他眼眶发酸,钉头上"开元廿五"的刻痕像极了终南山寒潭底的封印符。
"仙家这脸色......"杨玉的讥讽忽远忽近。陆驿踉跄着扶住龟裂的佛龛。
剧痛中,更多画面涌入脑海:
他看见"自己"屈指叩击河滩,青岩化作墨玉台。
"咳......"
喉头突然涌上的血腥气惊得陆驿踉跄半步,靴底碾碎的卵石发出脆响。
淤泥中的鲛人猛然抬头,溃烂的指节攥着匕首对准他,耳后烧焦的鳃腺随着喘息翕张,扯出风箱似的嘶鸣。
陆驿本能地摸向腰间酒葫芦,却触到个陌生包裹——里面装着晒干的虾米,腥气混着海藻味。
这味道让他想起三日前在长安西市撞见的卖鲛绡商人,那人腰间也挂着同样的青鱼香囊。
"阁下不妨喝杯热茶。"
陆驿听见自己口中吐出陌生的语调。
手指不受控地叩击河滩,三枚铜钱落地时震起的波纹惊飞了夜鸮。
他看着"自己"用枯苇杆幻化茶具,看着浊流在虚空凝成雪水,仿佛这具身子成了提线木偶。
"李琩献了三具鲛胎……"
这句话从喉头滚出时,陆驿的颅骨突然剧痛。
含元殿丹墀上跪着的蟒袍青年,玉匣里蜷缩的银蓝鱼尾,还有李隆基抚掌大笑时崩落的玉扳指。
他看见"自己"蘸着茶汤画出太极图,阴鱼眼里的鳞片正是昨夜从这鲛人伤口偷取的。
"他们捧着至亲骨灰来换仙丹时......"
"呃啊——!"
颅骨炸裂般的剧痛让陆驿跪倒在地。额间朱砂印迸裂,渗出泛着鳞光的蓝血。
陆驿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渭河对岸传来守陵人的梆子声,与记忆里太液池取血更漏声重叠。
陆驿看着自己一步一步的走向匍匐在渭水边泥淖里的狼狈的鲛人,在她戒备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就是自己的脸。
河风卷着血腥味灌入鼻腔,陆驿在眩晕中终于明白——
几百年前渭河边,对着走投无路的水玲玉递出虾干的男人,
引导着水玲玉从单纯仇恨李隆基转向仇恨人类,甚至与地府作对,暗中操纵长生秘社,犯下累累罪行的人,
就是陆驿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