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驿神色变化不定,眼底墨色翻滚。
尽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出现裂痕。
那边的鸡冠蛇从[陆小红]变回本相,不善言辞的红发男子有些担心的伸手想要去扶陆驿,却又踌躇不敢上前。
鸡冠蛇自己是妖,也与大妖一同生活过。
他很清楚,如果此时陆驿处于神思混沌的状态,那自己贸然上前靠近,可能会引发陆驿本能的攻击或者能量波动。
以陆驿的修为,他随手挥出的本能防御就有可能把自己轻易打伤,甚至自己就此殒命也未可知。
然而好在陆驿只是紧皱着眉头,自己稳住了身形,又抬起头来看向杨玉。
杨玉从刚才撞见了陆驿眼底复杂神色之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被鸡冠蛇设圈套导致她多少受了一些内伤,如今也是面容惨白。
此刻倒是看起来像东海里的水鬼冤魂。
陆驿的目光垂落半寸,月光顺着云锦暗纹爬上他指尖。
那截手腕仍保持着三百年前执剑问天的清瘦弧度。
陆驿轻轻呼了一口气,张口说了方才沉默良久之后的第一句话:
“人类为了长生所伤害的,又何止你一个鲛人。”
杨玉浑身一震。
这正是当年渭水河边,那位神秘男人和杨玉说的原话。
如果说方才的陆驿还是当年的仙家模样,连懒懒的声调都和当年在兴庆宫偶遇时一模一样。
那此刻的陆驿,却分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温柔上扬的语调里,好像裹着冰碴子。
蛊惑人心,又凛冽刺骨。
他唇畔噙着的笑比渭河薄雾更飘渺,偏生每个字都裹着冰棱刺入骨髓。
陆驿抬起手,轻轻招了招。
"过来。"
陆驿的食指微微蜷起,像在逗弄池中锦鲤。
指尖晃动的幅度很小,神色堪称沉静。
月光穿过破碎的穹顶,在他眉眼间织就细密的银网,恍如鎏金笼柱投射在鲛绡帐上的囚纹。
被鸡冠蛇和纸人上的冤魂打得有些狼狈的杨玉,鬼使神差的往陆驿这边走了走。
十步之距,杨玉嗅到他袖底浮动的香气。
正是当年渭水河边,她误以为自己闻到了自由的味道。
然而她只是从人间帝王打造的金色囚笼中逃出来,又心甘情愿为他做了几百年的傀儡。
陆驿微微勾了勾嘴角,伸出手。
"乖。"
轻轻的握住了杨玉纤细白皙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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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覆着薄茧的指腹贴上她颈脉,惊起一片细密战栗。
他忽然收紧五指,看着靛蓝血珠从鳞片缝隙渗出,
“这么多年,替我守着这段记忆,辛苦你了。”
尾音化作轻笑消散在夜风里,远处渭河突然掀起惊涛,浪头拍碎三十里外新修的望仙台。
杨玉的鳞片应激翻起,喉头却被他指尖溢出的迦南香凝住声息。
陆驿的发尾再次在月光下暴涨,仿若流淌的银河。
发丝垂落,有几丝落在了杨玉的脸旁。
杨玉身受重伤,咽喉被陆驿捏在手里,明明是如此危险的时刻,却只感觉到脸颊上发丝的凉意。
双眼里只有放大的陆驿的脸。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杨玉艰难的开口,断断续续的说,
“仙家……渡劫……偏生用我……锁尘缘……”
陆驿扼住了她的咽喉,修长的五指用力,挤压出她喉间的空气。
然而她己经明白了。
杨玉如上岸的鱼一般,最后拼死挣扎,长而尖锐的指甲在挥舞中划破了陆驿眼下的皮肤。
一丝鲜血从陆驿眼下缓缓渗出。
杨玉却不明所以的更害怕了。
似乎觉得划伤了神祇,远比自己被掐死更可怕。
陆驿恍若未觉,反而贴近她耳语,
“如今劫数将尽,也该取回寄放在玉娘这儿的东西了。”
陆驿依然带着温柔的笑意,如情人一般缱绻低喃,
“别害怕,地府,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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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驿从破庙里出来的时候,整座山的大阵都破了。
山风卷着残阵的碎符掠过,陆驿垂落的发丝泛起霜雪般的冷光。
月光惨白的照在山间。
陆驿垂落的银发似星河倒悬,三千青丝尽化雪色,却比新雪更剔透三分。
方才被杨玉挣扎时划伤的小伤口己经结痂,像朱砂痣一样落在眼下。
眼尾那道新结的痂红得妖异,像丹青圣手不慎抖落的朱砂,又似腊月梅枝冻裂渗出的血珠。
衬得苍冷面容陡然生出几分妖异。
一双眸子却是鸦青如墨,映出残月。
陆驿抬头看了看月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好久没见过,白色的月亮了。”
陆驿低声呢喃,尾音微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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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跟在身后的鸡冠蛇惊疑不定的看着陆驿的身影,不敢上前。
他佯装陆小红,带着纸人一道来破庙,确实是原定的计划,但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预料。
鸡冠蛇盘踞在古松虬枝间,鳞片随着陆驿白发的流光忽明忽暗。它信子轻颤,蛇尾无意识绞碎几片松针。
眼前这位陆大人,似乎与幕后黑手并不是全然无关。
然而陆大人又亲手掐死了那位杨姑娘。
以蛇类不太充足的大脑来看,他实在是不明白眼下是如何的情况。
而且陆大人此刻看起来实在是太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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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山大阵一破,山脚下等着的陆小红立刻精神一振。
同样在一旁没有休息的唐晓天一看陆小红蓦然发亮的眼睛,就知道事儿成了。
于是唐晓天即刻发动车子,带着陆小红上山。
越野车的大灯在山路间亮起,又被茂密的树林反复切割,光线忽明忽暗,散落一地。
越野车的引擎轰鸣撕破山间死寂,唐晓天猛踩油门的瞬间,车轮碾过碎石迸出火星。
副驾的陆小红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夜风卷着松针扫过她发烫的脸颊,马尾辫梢的铜铃与林间栖鸟惊飞的扑簌声撞成乱调。
陆驿站在山崖边,垂眸看着首奔自己而来的傻狗和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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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陆小红半个身子探出越野车窗,夜风卷着枯叶拍在她发烫的脸颊上。
副驾的唐晓天猛打方向盘,车灯惊起林间栖鸟,羽翼扑簌声里混着他惯常的碎嘴,
"祖宗您当心脑壳!这要磕傻了陆哥非把我......"
陆驿绝佳的耳力听见了这吵嚷,眯了眯眼,然后回过头,对着盘踞在树上的鸡冠蛇,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抵在唇边,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