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宫,朱慈烺还沉浸在送别时的场景中,一时间思绪万千。
可突然就在这时,马宝匆匆跑来,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密信,气喘吁吁地说道:
“太子爷,这是左良玉左大人八百里加急从河南发来的紧急军报,请您过目!”
马宝说着,将手中的军报递到了朱慈烺面前。
八百里加急?
从河南发来的?
听到这话的时候,朱慈烺心中顿时不由得咯噔一声,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充斥在了他的内心。
因为他知道,河南肯定是出事了!
朱慈烺接过密信,指尖触到信纸的瞬间,竟感觉有些发凉。
随即他缓缓拆开信封,就连手上的动作仿佛都变得格外沉重。
果然,只是一眼,朱慈烺的心跳不由得便加快了几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握着信纸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和他预想的差不多,确实是河南那边出事情了。
在经历了之前的那场大战之后,左良玉的军队在当地休养了十天,然后再度踏上追击农民军的征程。
可就是这短短十天,局势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毕竟大灾之年,饿殍遍野,流民们如同风中浮萍,只要能给他们有饭吃,他们自然愿意卖命,只求能活下去。
张献忠抓住这个机会,在短短十天的时间,他的部队就像被吹胀的气球,再次从数千人迅速扩充到十万人之众。
但即便如此,左良玉也没什么好怕的,毕竟之前都打败了张献忠二十万大军,如今怎么会怕这十万大军?
可是等他好不容易追上张献忠,却发现对方变得狡猾无比。
只要探听到左良玉的大军逼近,张献忠便立即下令撤退,只留下小股部队骚扰拖延。
而且这些留下来拖延的农民军也被刻意训练过,他们就像山间的狐狸,在树林间、村落里神出鬼没,不断骚扰着左良玉的军队。
这就导致左良玉始终无法找到张献忠的主力部队。
就在左良玉一筹莫展之际,他突然又得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那就是张献忠居然带着军队去投奔李自成了!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左良玉当然是又惊又怒,因为一旦张献忠和李自成汇合的话,那他可就无可奈何了。
因为这两者会合的话,双方的兵力超过了六十万。
而且李自成可不比张献忠,他的嫡系部队、也就是所谓的老营之前从未经历过什么残酷的大战,所以兵力和战斗力一直保持在最佳状态。
如果这个时候左良玉再带兵去追的话,那么毫无疑问,他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两万朝廷兵马,是绝对打不过整整六十万农民军的!
三十倍的兵力差距,任谁都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左良玉只能无奈地在南阳扎下营寨,将这紧急军情写成密信,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于是就有了眼下这幅场景。
朱慈烺看完信,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因为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此前,他用尽手段想要将张献忠和李自成这两股势力分隔开来,然后想办法各个击破。
可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这两人还是走到了一起,组成了一支更为庞大的农民军。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情似乎又很合乎情理。
毕竟在张献忠眼里,如今的左良玉就像一条死死咬住自己不放的疯狗,每一次交锋都要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他要是不想办法摆脱左良玉,迟早要被他消灭殆尽。
这个时候,投奔李自成似乎就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毕竟李自成拥兵五十多万,麾下精锐如云,而且还是他的老熟人,若能与之联手,不仅能摆脱左良玉的纠缠,还能保存实力。
事实证明,张献忠赌对了。
当他带着十万大军投奔李自成时,左良玉便再也不敢往前一步。
想到这里,朱慈烺又是一件头疼。
虽然他大概了解这二人的脾性,知道他们都野心勃勃,这种合作注定也不会长久,毕竟在原本的历史上,张献忠就曾投奔过李自成。
不过最后却因李自成试图吞并他的部队,连夜逃往四川。
但如今伴随着他的穿越,历史的轨迹已经改变,谁也说不准这两人会不会摒弃前嫌,真的拧成一股绳。
真要这样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更让朱慈烺忧心的是如今陕西那边的局势。
李自成的大军近三个月来一直在潼关外虎视眈眈,孙传庭凭借潼关天险和几万兵力勉强守住防线。
可如今张献忠带着十万人马加入,潼关那边的局势瞬间变得岌岌可危了起来。
六十万农民军一旦全力攻城,潼关还能守住吗?
一旦潼关失守,关中平原落入敌手,农民军据险而守,想要再夺回来,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朱慈烺再无一次犹豫。
“马宝!”
朱慈烺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冷冽和严肃。
“去宣几位内阁大臣和兵部尚书李邦华前来晋见!”
马宝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连行礼都顾不上,转身就急忙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内阁几位大臣和兵部尚书李邦华匆匆赶来。
众人鱼贯而入,见朱慈烺正背着手在房内踱步,脚步急促,脸上满是焦虑,心中也知道应该是发生了大事。
紧接着,没等他们开始行礼,朱慈烺便道:
“不用多礼了,马宝,搬几张凳子过来,让几位大人坐着说话。”
马宝赶忙带着几个小太监搬来了凳子。
等众人落座之后,朱慈烺才将左良玉的密信递了过去。
“诸位先看看这个。”
众人们依次传阅,原本还带着几分疑惑的表情,在看完信后瞬间凝固。
很明显,他们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太子殿下。”
内阁首辅薛国观率先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忧虑道:
“如今这局面,是否要将原本的计划提前?”
他口中的计划,自然是朝廷筹备已久的针对农民军的计划,就是在明年开春之后集结大军,一举荡平李自成和张献忠。
可现在看来,若不提前行动的话,这潼关可能就要失守了。
要是真能到农民军在陕西站稳脚跟,后果将不堪设想。
李邦华也忍不住开口:
“太子殿下,陕西万万不能有失!关中平原乃天下形胜之地,一旦落入敌手,他们据险而守,我军再想收复,简直难如登天!”
“就算我们到时候真的成功收复了陕西,保不齐农民军又会经陕西入四川,真要这样的话,事情可就更加麻烦了。”
紧接着,其他几位大臣也都各自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初秋的阳光穿透东宫的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外面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却驱不散殿内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氛。
朱慈烺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着眼前几位大臣们的议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思绪早已飘向千里之外的战局。
其实早在马宝匆忙去传唤众人时,他的脑海中便不断推演着破局之策。
其中最直接的,便是提前实施计划,即刻调遣大军直扑河南,围剿张献忠与李自成的农民军。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生生掐灭。
这是因为朱慈烺深知战争绝非儿戏,从各地抽调兵力、筹备粮草器械、整合军备,再到大军长途奔袭至陕西,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大量时间。
细细盘算下来,至少得耗费一个月以上的时间。
如今虽是初秋,可西北的天气变幻莫测,待大军赶到,河南一带极有可能已被皑皑白雪覆盖。
想到这里,朱慈烺在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
下一秒,他抬手打断众人议论。
“诸位,稍安勿躁,本宫有话要说!”
在场的众人听到这话,随即便安静了下来,然后目光都看向了朱慈烺。
朱慈烺这才缓缓说道
“其实本宫并非没考虑过即刻出兵河南围剿张献忠和李自成,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
“各位不妨仔细想想,从筹备到抵达河南,至少要一个月,而到了那个时候,河南一带必然大雪纷飞。”
“在那冰天雪地中,道路冰封,士兵寸步难行,粮草运输更是难如登天,到时候士兵们又能有几分战力?”
“古往今来,冬季作战本就艰难,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
“况且河南陕西一带的大雪,历年来皆是凶猛异常,届时只怕仗还未开打,我军便已损兵折将,冻死冻伤无数。”
朱慈烺说完这话,殿内瞬间陷入死寂,唯有偶尔从窗外传来的蝉鸣声,更是为殿内的添了几分压抑。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邦华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拱手道:
“太子殿下,既然大军远征不可行,那可否调动河南周边的兵马,先行对抗农民军?您此前布局,已在河南周边省份囤积了粮草与兵力,如今周边几省兵力加起来,也有十万之众。”
朱慈烺缓缓摇头,道:
“此计不可,如今局势微妙,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本宫不愿轻易暴露计划。”
“一旦出动这些兵力,李自成与张献忠必定察觉,以他们的狡猾,定会集结全部兵力突围河南。”
“若他们逃往安徽,或是窜入湖北、江西,届时流寇如散沙入江,再想将他们聚而歼之,谈何容易?”
“如此一来,这场战事恐怕永无终结之日。”
“再没有把握能一举解决他们之前,本宫不想打草惊蛇!”
众人听闻这话,皆是愁眉不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他们也明白朱慈烺的担忧。
朱慈烺想要的是一举消灭所有的贼寇,所以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不愿意出手。
从大局来看,这其实也没错,毕竟总不能这么永无止境的一直打下去吧?
可是话说回来,陕西那边的问题也要处理啊!
万一从潼关真的被贼寇攻破了,那么现在考虑的这些又有什么用?
一时间,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突然就在这时,朱慈烺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投向李邦华问道:
“李尚书,孙传庭最近可有向户部奏报军情?”
“回太子殿下,确有军情传来。”
李邦华赶忙说道:
“不过,他在信中只言陕西局势平稳,农民军不足为惧,并未详述其他事情。”
朱慈烺听到这话并没有太过于惊讶,反而是松了口气。
因为在前不久孙传庭给他的密信中,差不多也是这般说的。
紧接着,他这才开口道:
“孙传庭不是第一次去陕西了,也不是第一次和李自成交手了,他对陕西的局势应当是了如指掌。”
“他既说无事,本宫便信他。”
“有他坐镇潼关,想必肯定能抵挡住农民军的攻势。”
“所以,无需再调用兵马来对付农民军了,一切按照原本的计划行事即可!”
尽管朱慈烺这般说,但是眼前的几位老臣心中仍是担忧不已。
毕竟这天下哪有攻不破的关隘?
更何况对面足足有六十万人啊!
而孙传庭在潼关部署的兵力也不过三万而已。
三万大军想要挡住六十万人的攻击,这是不是有些太不可思议了?
有人忍不住暗自思忖,太子殿下对孙传庭是否太过信任了?
可转念一想,若陕西真的危在旦夕,孙传庭又怎会不紧急求援?这其中虚实,着实难以判断。
就在众人陷入沉思时,内阁大臣范景文突然上前一步,拱手道:
“太子殿下,若暂时不出兵,臣有一策,或许能扭转局势,既能拯救更多的普通百姓,同时也能削弱农民军的力量。”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范景文,朱慈烺也来了兴致,赶忙说道:
“范阁老请讲。”
随后只见范景文清了清嗓子,神色严肃的说道:
“诸位都清楚,流寇之所以屡禁不止,根源便在于他们扩充兵力太过容易。”
“如今正逢大灾之年,百姓饥寒交迫,只要有一口饭吃,他们便甘愿追随。”
“除此之外,贼寇每攻下一座城池,城中百姓也会被裹挟其中,成为他们的兵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所以在下有个大胆的计划,那便是由朝廷下令,将河南境内的百姓尽数迁移至周边省份,由朝廷负责粮草供给安顿这些百姓。”
“等到彻底解决完流寇之后,再让百姓返回河南。”
“如此一来,贼寇便失去了兵源,也断绝了粮草补给,因为百姓迁徙之时,定会带走家中的财物、粮食、牲畜,留给农民军的,不过是一座座空城而已。”
“到时候贼寇没了粮草,又无兵员补充,势力必定会不断减弱。”
范景文的话音落下,大殿内顿时就陷入了一片死寂,安静得众人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得不说,范景文的这个提议实在太过大胆了。
不仅要耗费巨额钱财,更关乎无数人的生死。
要知道自古以来,迁徙百姓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民怨,甚至激起民变。
更何况是一下子迁徙整个河南省的百姓呢?
虽说到了明末这个时候,河南省的百姓已经从之前的六百万锐减到了如今的七八十万,但想要成功把他们迁移到周边的省份,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再者,朝廷此前对农民军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从未想过赶尽杀绝,如今若实施此计,那么六十万农民军恐怕要饿死十几万。
如此狠辣的手段,绝非仁君所为。
若是拿到朝堂之上商议,恐怕九成以上的大臣都会极力反对,就连崇祯皇帝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定不会同意的。
薛国观等人心思各异,朱慈烺虽然也没有说话,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范景文身上的时候,眼中却是闪过一丝赞赏之色。
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极为狠辣的计策。
原以为只有洪承畴这样的人才会想出如此狠辣的计策,却没想到范景文也有这般手段,这倒是给了朱慈烺一个惊喜。
不过朱慈烺并未着急开口,而是将目光转向其他大臣,缓缓开口:
“诸位大人,对此计策,你们意下如何?”
几位内阁大臣们面面相觑,神色尴尬。
若说这计策不好,那分明是违心之言,因为从战局来看,此计确实能极大地削弱农民军的实力。
可若说这计策好,又显得自己太过残忍,不顾百姓死活。
一时间,众人不知该如何作答,大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每个人都深知,这看似简单的回答,却关乎着无数人的命运,也将深刻影响着大明王朝未来的走向。
很快,内阁首辅薛国观最先有了反应。
只见他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起身,然后对着朱慈烺拱手道:
“太子殿下,老臣以为此计虽然狠辣,但却不失为一个妙计!”
“虽然需要筹措大量的钱粮用以安顿百姓,所需耗费难以估量,但相比于让他们成为贼寇,老臣倒是觉得这完全是值得的。”
“毕竟若放任农民军继续壮大下去,待来年开春,恐怕农民军的人数有可能突破百万。”
“老臣斗胆断言,只要此策施行,待寒冬到来之时,六十万农民军至少锐减十万,甚至二十万!”
说出这这句话的时候,薛国观的后颈早已渗出冷汗。
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薛国观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但他身为一个帝党,又怎么能不主动站出来呢?
他早已经看出来了,朱慈烺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却是认同这个计策的。
既如此,他也有什么好考虑的?
身为一个坚定的帝党,他要做的就是在关键时刻毫无保留的站在皇权这边。
而眼下,朱慈烺代表的就是皇权!
朱慈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在其他几位大臣脸上扫过,然后突然落在了张志发脸上。
只见此时此刻,张志发的神情有些怪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慈烺再次开口问道:
“张阁老,你意下如何?”
张志发的胡须微微颤抖,抬起头时眼中满是不忍,道:
“殿下,河南百姓何其无辜!强迁之举,与驱民于水火何异?”
“年轻力壮的百姓还好说,可对于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稚子,又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怜悯,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朱慈烺还未答话,一旁的李邦华却在此时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阁老,恕本官直言,若不如此,这些留下来的百姓大多数最终都会成为新的农民军,到时候河南只会更乱。”
“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从根源上解决此事。”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张志发听到这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就在这时,朱慈烺也终于开口了。
只见他缓缓说道:
“其实本宫也明白,此计确有不妥之处,但是为了彻底解决贼寇之祸,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到时候朝廷会派遣河南周边的兵马帮忙迁移这些百姓,所需的粮草全部由朝廷拨付。”
“若是有人不愿意迁移、或者因为身体原因无法迁移的,就算抬也要把他们抬过去!”
“总而言之,不能给李自成和张献忠留下一个人、一粒粮食!”
顿了顿,朱慈烺又道:
“你们放心,本宫知道你们好名声,所以此事便以父皇的名义昭告天下吧,父皇那边本宫自会去说!”
“本宫有把握,父皇一定会同意的!”
几位大臣听到这话,先是面面相觑,但很快还是拱手应道:
“臣遵命!”
当他们抬起头时,看向朱慈烺的目光已全然不同。
原本以为这位太子会将这个责任推给内阁,自己和崇祯落个从善如流的美名。
却不想,他竟是要将这千古骂名安在崇祯头上。
如果是在以前的话,他们肯定会认为这是天方夜谭一般的事情。
毕竟古往今来,哪个君王不是将‘仁君’二字看得比命还重?
崇祯更是如此!
崇祯要是能答应的话,那简直和见鬼没什么区别了。
但现在嘛......
他们却觉的崇祯一定会答应此事,毕竟如今的崇祯,早就不是以前的崇祯了。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朱慈烺倒是真想把这口锅扣在几位内阁大臣身上。
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妥,毕竟这些人以后自己还是要用的,要是他们的名声坏了,对自己可没什么好处。
反倒是崇祯,名声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他才打算让崇祯背这个锅,毕竟崇祯就是专门干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