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北宫,崇德殿。
每次领军返回洛阳,都像是一次远途归乡一般,热烈而又繁复的仪式必不可少,与后宫妃嫔们的寒暄也为寒冷的冬日多添了几丝暖意。
早在昨日,从行军的队伍中就派了快马回到洛阳,通知洛中诸位将领参加今晚的饮宴。
随着夜色临近,崇德殿中的气氛早就热烈了起来,内侍们在殿中布上桌案席位,随处可见的灯火将大殿映得如同白昼一般。
两名身着武官朝服的年轻将领站于殿外阶上,望着殿外长长的台阶出神。
“伯约兄。”曹爽小声说道:“我从洛阳外出领兵三年的时间,甫一回到洛阳,就要在宴会之上任迎宾之职,属实有些难为情。”
“难为情?”姜维略带打趣的问道:“三年之前尚是白身,三年之后回到洛阳,已经是两千石的射声校尉和大魏的亭侯了。以此为荣还来不及,何必难为情呢?”
曹爽低下头来,尬笑了两声:“旁人倒还好,无需理会。倒是三年没见父亲了,稍后相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姜维拍了拍曹爽的肩膀:“昭伯这几年所立之功,大将军应当夸赞你才是,你又何必尴尬?”
曹爽幽幽说道:“若是三年前的我,倒也不会尴尬几分的。但这几年在幽州、在中军内见到许多人蹉跎半生,也不过是个千石司马之职。我所立的功劳说多也不多,值一个两千石的射声校尉和亭侯吗?还不是凭借了身上这个大将军之子的身份,才得了诸多恩荣。”
“年少而忽至高位,心里发虚罢了。”
姜维在一旁劝道:“若昭伯当真担心名不副实,那就在军中勤勉些做事,再立些功劳就好了。在中军之内,想立功劳总是有机会的。”
“伯约兄说得再对,总是难掩我多想。”曹爽苦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看向阶下:“有人来了。”
“好,我也瞧见了。”
“见过卫将军。”曹爽与姜维二人同时行礼。
曹洪属实有些年迈了,捧着肚子缓步走上阶来,看着两人笑了几声:“竟然是昭伯和伯约负责迎宾之事,数年弹指一挥间啊,老夫还记得许久之前陛下在宫中设宴,当时迎宾的乃是毌丘仲恭,数年之后,竟都换成你们两个了。”
曹爽和姜维二人都不傻。毌丘俭这几年在中军之内地位显赫,颇得皇帝重用,这件事他们两个都清楚。
曹洪这么明显的暗示,好似在说陛下准备提拔你们二人一般。
“毌丘将军今日也来赴宴,卫将军稍后就能看到他了。”曹爽笑着说道:“卫将军快请入内吧,外面天寒,莫染了凉气。”
“好,好。”曹洪捋须笑着:“仲恭也来,今日还有谁来参宴?”
姜维拱手说道:“卫将军已至,今日还有大将军、董太尉、满将军、牵大夫、刘枢密、王枢密、左羽林文将军、骁卫王将军、武卫曹将军、中领军毌丘将军、中护军桓将军,侍中徐将军,以及执金吾臧公。”
“臧霸也来?”曹洪咦了一声:“这倒是新鲜事,此人整日窝在家中,我都快将他忘了!”
姜维笑着伸手向内指去:“殿内暖和些,外面寒冷,卫将军注意身体。”
曹洪笑了一笑,随即走了进去。
曹爽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姜维:“方才拿了名单的时候倒还没想这么多。徐侍中不是已经从襄樊回来了吗?既然接着任侍中,他身上的将军号如何还在?”
姜维略显无奈:“连昭伯都不知道,我又如何知晓呢?”
曹爽摇了摇头。
直到众人一一入内,二人迎的都有些累了,曹真的身影才从远处缓步走了过来。
“伯约稍待,我去阶下迎一迎家父。”曹爽扔下一句话来,撩起袍服下摆,就小跑着近前去了。
姜维无奈,看了看左右,也只能随在曹爽身后一并走了下去,与他一同走到曹真身旁,恭敬行礼。
“为父这是有头疾,又不是腿脚有毛病,搀我作甚!”曹真笑骂了一声,一边走着,一边认真端详曹爽的面孔:“三年不见,昭伯黑了些、瘦了些,也壮了些!”
“还在军中立了许多功劳。”姜维笑着插话道。
曹真笑了几声:“昭伯、伯约,陛下命你二人今日迎宾,饮宴之时可要机灵着些。”
曹爽与姜维对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之感。
“提点你们一句就够了,莫要多想。”曹真问道:“其他人是不是都到了?”
“父亲,都到了。”
“那好,我也不与你二人多说,速速进去就是。”曹真回了一句,而后抬腿跨过了门槛,一边向着殿内走去,一边和各将打起招呼来。
不过曹爽与姜维二人站在殿门处,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进去还是出来。此前只让他二人负责迎宾,这个宴席规格太高,他们应该没有资格参加。
“昭伯,伯约。”毌丘俭招了招手:“且来我处。”
“将军。”二人拱手一礼。
毌丘俭面上带笑:“昭伯今日坐于大将军身后,为大将军侍宴。伯约坐于陛下侧后,为陛下侍宴。”
说罢,毌丘俭拍了拍姜维的肩膀:“且用心一些!”
姜维心中一凛,连忙拱手称是。
随着皇帝本人的身影出现在殿门之处,众人纷纷起身离席,肃然行礼。
“今日不必多礼,朕与你们岁末饮宴,都自在一些。”曹睿稳步走到殿中主位之上,笑着看向众人,朗声说道:“今日宴饮也立个规矩。大将军有头疾,以水代酒。卫将军在洛中饮酒太多,今日不许醉酒。其余诸位,今日不醉不还!”
“好!谢陛下赐宴!”
“不醉不还!”
众人哄笑之时,曹真摇了摇头,脸上尽是无奈之情。而曹洪则一句调笑的话都没有说,而是乖乖的拱手领命。曹洪早知自己昔日在陇右的时候就失了圣心,这两年内更是愈发低调乖巧了起来。
开场之后,随着众人陆续敬起酒来,场面也愈来愈热烈起来。
曹睿饮尽了太尉董昭敬的一樽酒后,颇为感慨的说了起来:
“每到年末岁尾,朕心中也总是感慨起来。此时朕与你们在这里共饮,四处边境上还有许多将领没能共饮,朕心中常常念及他们。”
“枢密何在?”
“臣在。”刘晔和王观二人同时领命站起。
曹睿笑道:“今日朕在洛阳与诸卿共饮谯郡的九酿春酒,诸将远在边关而不得饮,明日一早便让快马每人送去两坛!并州、幽州、营州、扬州、荆州、秦州、凉州、汉中,一处不落,不得有误!”
“臣领旨。”刘晔脸上也有些泛红:“明日一早便差人送去。”
“好!”曹睿笑着点头。
董昭拱手说道:“太和四年属实太不寻常了。陛下亲巡边境以定鲜卑,亲征辽东而平公孙,在许昌运筹帷幄,诸将决胜边地,荆州退孙权,扬州建四城,秦州退诸葛,堪称用命。”
“如今诸将得了陛下亲赐美酒,虽千万里之遥仍感沐圣恩,此皆陛下仁德重恩也!”
曹睿笑着摆了摆手:“董公莫要再吹嘘朕了,好话说得太多,朕也会飘的。”
“今日朕与大将军同乘一车,议论边境局势,打算让卫仆射继大将军之后,都监雍、秦、益三州军事,一如扬州陈司徒、荆州赵伯然一般。”
“太尉以为如何?”
董昭面上依旧笑着,心中却泛起了嘀咕。陛下都与大将军商定了,却又当众拿此事来问我,我又能说什么?若稍有些言语,岂不是连陛下、大将军、卫公振都一并得罪了?
董昭拱手说道:“卫公振通详政事、多智善断,让他在关西任职甚为妥善。”
“就是他这么一去,尚书台的左仆射之职可就空缺出来了。”
曹睿笑了一笑,看向众人:“今日诸卿都是朕的心腹手足,也来为朕分一分忧。你们可有合适之人举荐?但说无妨,只以声名和才智来论。”
曹真拱手说道:“尚书台政事繁杂,仆射一职非统领全局之人而不能为。或许应从尚书台中来选。”
“太尉来说!”
董昭亦是小心说道:“陛下,臣平日所理军事多些,尚书左仆射之职至关重要,臣不敢妄言。”
“牵卿!”曹睿指了指牵招:“你有何言语?”
牵招小心应道:“禀陛下,臣也一时不知该举荐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