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神色肃穆,语气郑重,朱允熥见状,眉梢微挑,心头泛起一丝好奇,淡淡开口:“有何建言,直言无妨。?纨, · ·鰰*占, ′哽?新`最\全,”
杨荣俯身一拜,恭声道:“陛下,自数年前天军横扫北境,平定草原诸部,大明天威如日中天,草原百姓无不心悦诚服,视我大明为天命所归。”
“那些草原牧民,素来虔信长生天与喇嘛教。自从目睹大明火器之威,铁骑之盛,他们惊惶之余,竟将我天兵视为天降神将,而陛下,则被尊为长生天之子。”
“草原民众奉陛下为‘九霄玄璇大掌教’、‘至圣帝君’,认定陛下乃奉长生天之命,统御四海,泽被万方之人。”
杨荣深吸一口气,道:“近几年,朝廷于草原设行省,遣精兵驻守,委流官治理,恩威并施。”
“草原百姓真切感受到大明皇恩浩荡,生活渐安。”
“中原与草原撤除边卡,两地商贸往来如织,人员交流频繁,草原百姓能购得中原的诸多物品,对陛下的感恩之情,日益深厚。”
“在草原民众的心中,陛下已然是天神的化身,您的旨意,便是长生天的神谕。”
杨荣语气中透出几分振奋:“乌斯藏、朵甘之民,与草原牧民所信喇嘛教同出一源,且西宁卫一带的草原部落,与乌斯藏、朵甘之地,素来交往甚密。”
“因此,陛下的威名,也随之传到了这些地方。”
“边陲蛮夷,素无圣人之道,若要教化成功,非数百年光阴不可成。”
“然若借陛下在草原的崇高威望,命天兵与草原部落之兵,携陛下‘至圣帝君’之尊号,挥师平叛,彼辈闻之,必以为神军天降,望风披靡,如此,或可事半功倍。”
“然此事关乎陛下圣名,臣不敢擅专,恳请陛下恩准施行。”
朱允熥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光芒。
杨荣的建言,剥开层层文辞,其实很简单。
就是请求皇帝正式采纳草原百姓私下为陛下杜撰的“至圣帝君”尊号,以此为旗帜,对乌斯藏与朵甘之地施展一场雷霆般的心理攻势。
此举,归根结底,是在将他这位大明皇帝推向神坛。
不过,这件事,历朝历代的帝王,对此态度迥异。
有的君主乐于自我神化,甚至主动为自己披上神圣光环,沉醉于万民顶礼膜拜。
有的则对民间胡乱加封的称号嗤之以鼻,若臣子胆敢擅自附和,甚或官府出面认可,轻则斥责,重则震怒严惩。
受儒家思想教育长大的部分帝王,仅认可自己是真龙天子,对于其它称号,则加以排斥。
杨荣的谨慎并非无因。
如此提议,触及皇权威严的微妙边界,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烧身。*幻^想!姬\ .埂?芯·罪^全?
不过,朱允熥对此倒是无所谓。
草原上那些关于他的传说,诸如“九霄玄璇大掌教”之类,实则早有大明情报局在背后推波助澜。
《大明日报》虽从未公开宣扬鬼神之说,始终以堂皇正论为基调,歌颂朝廷功绩,但其字里行间,早已将他的治国伟业渲染得惊天动地。
况且,他的诸多举措,诸如一诗惊朝堂,发明印刷机,蒸汽机,革故鼎新、平定四方、开通商路,桩桩件件,皆超乎常人想象。
朝堂之上,连有些老臣都暗自揣测,陛下莫非真是天皇下凡,生而知之,否则何以成就如此不可思议之功?
更遑论边陲蛮夷,那些目不识丁的牧民,听闻朱允熥的诸多事迹,再稍加神化渲染,便视其为长生天的化身,顶礼膜拜,虔诚无二。
朱允熥对“神棍”之名并无兴趣,内心甚至带着几分自嘲。
但他很清楚,蛮夷百姓总要寻一尊神明来寄托信仰的!
与其让他们膜拜那些蛊惑人心的“野神”,乃至被煽动与大明为敌,倒不如让他们将虔诚献给自己。
他虽不喜欢当“神棍”,却也愿为大明江山社稷,暂且背负这“天神”之名,权作一桩牺牲。
一念及此,朱允熥微微颔首,神色淡然:“此事无妨。传旨边疆官吏与前线将帅,命他们放手施为,只要能震慑蛮夷,大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他语气一转,又道:“今日召见你们,尚有另一要务需议。”
朱允熥长身而立,伸手指向舆图上的西域之地,语气沉稳而坚定:“古来西域之地,曾长期受中原王朝节制,归于王化。”
“然今却被东察合台汗国窃据,割裂于大明版图之外。”
他微微眯眼,凝视地图上那片广袤荒漠:“相较乌斯藏的高原险峻,西域虽有无垠沙海,却更利于我军火器犁庭扫穴,纵横驰骋。”
“况且,东察合台汗国与我草原诸部毗邻,若朝廷坐视其肆虐,恐后患无穷,危及边陲安宁。”
“据草原部落禀报,近年东察合台汗国屡犯边境,劫掠财畜,挑衅天威。”
“此等行径,大明断不能容忍!”
“朕意欲派遣大军挥师西域,荡平东察合台汗国,将西域之地重归大明疆域!”
此言一出,蓝玉双目骤亮,粗犷的面容上涌起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猛地踏前一步,抱拳高声道:“陛下圣明!边疆一日不靖,内地一日不宁!”
“西域虽荒凉,然以我大明天兵之威,扫平此地并不难,较之先前征伐北元与女真三部更要简单几分!”
他挺直腰板,豪气干云:“况草原诸部已尽归王化,我军不仅能从甘肃进化,还能自草原出兵,对西域形成合围之势。-微?趣¢小*税`徃′ ?嶵¢歆\璋-截`更*薪?筷¢”
“陛下若要平定西域,臣愿身先士卒,提兵为先锋!”
蓝玉对打乌斯藏,没有太大的热情。
这并非是他畏惧苦战硬仗,只是乌斯藏高原地势险恶,空气稀薄,明军的火器与战阵优势难以尽展,行军作战如履薄冰,令人憋屈无比。
反观西域,地阔天高,正是明军纵马扬威的舞台。
朱允熥目光在蓝玉身上停留片刻,似在斟酌,却未即刻应允。
杨荣凝视舆图,沉吟片刻,恭声道:“陛下,大明天军自草原与女真三部以来,周边蛮夷早已闻风丧胆。”
“高丽主动求和,便是明证。”
“东察合台汗国亦不能外。”
“其大汗黑的儿火者,近年已数度遣使朝贡,试探朝廷之意。”
“臣窃以为,朝廷若要收复西域,未必需要劳师远征。”
杨荣侃侃而谈,条理分明:“朝廷可命草原部落集结兵马,佯作进击之势,再遣一旅精锐新军驻守边境,擂鼓助威,营造大军压境之势。”
“同时,派人将此事传檄西域,扬我大明天威。”
“随后,遣一使节前往东察合台汗国,晓以大义,动以恩情。”
“黑的儿火者与其麾下诸部首领,慑于我大明天威,焉敢不俯首称臣?”
“如此,西域之地,可不费一兵一卒,尽归大明版图。”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其下攻城。
朱允熥听闻此言,目光骤然一亮,颔首道:“此计甚妙,深合朕意。”
“察合台汗国虽雄踞西域,威震一方,然其霸业并非坚不可摧。”
“据朕所知,察合台汗国内部纷争不断,部族之间龌龊丛生,早已埋下分裂之患。”
“再加上连年征战,民怨沸腾,国力渐衰。”
“黑的儿火者虽在前些年血战中夺得汗位,稳固权柄,但诸如准噶尔部等强悍部落,仍桀骜不驯,欲伺机而动。”
这几年,朱允熥给大明情报局和军情处撒了大把的银子。
如今,大明的情报人员已遍布四周诸国。
不再像从前一样,不了解外界的情况。
朱允熥也时常翻阅情报局和军情处上呈的情报速递,对国外的情况了如指掌。
“若能遣一智勇兼备之使臣,效法汉时班超之壮举,远赴西域,游说诸部,合纵连横,再辅以我大明天军之威,或能不费一兵一卒,便令西域归心。”
“此等奇谋,如能成,足以名垂青史!”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杨荣与蓝玉,语带试探:“然此重任,非寻常人可堪担任。”
“使臣需熟稔西域风土人情,胆识过人,且能言善辩,随机应变。”
“你们可有合适之人选?”
杨荣立即上前一步,拱手拜道:“臣愿为陛下举荐一人。”
“此人姓陈,名诚,乃同进士出身,饱读诗书,胸怀韬略。”
“此前于行人司担任行人,掌管传旨、册封等要务,足迹遍布四方。”
“南至岭海之滨,北达幽燕之地,东涉闽越之疆,西抵关陕、秦陇与河湟之间。”
“他对各地民情风俗了然于胸,谈吐从容,处事果断,且胆识超群,智勇双全。”
“若委以出使西域之重任,臣相信陈诚定能不负圣望,扬我大明国威!”
蓝玉亦迈步上前,拱手道:“臣也愿向陛下举荐一将。”
“此人名唤霍连诚,乃臣麾下一员骁将。”
“虽入行伍时日不长,且出身寒微,官阶尚低,但其才华不可小觑。”
“他此前随臣出征女真三部时,曾屡建奇功,临阵机敏,智计百出,且心思缜密,颇具将帅之风。”
“若能以此人担任副使,定能与陈诚相辅相成,平定西域!”
蓝玉说到此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杨荣,他并未如往常般与杨荣针锋相对,而是主动退让一步,仅为霍连诚求一副使之位。
蓝玉对于推荐下属任官,向来是十分积极的。
他也不愿在这个时候与杨荣再争起来,弄得双方推荐举的人都得不到任命,故而,宁愿退一步。
“行,既然有你们两个的举荐,那明日朕便召见陈诚和霍连诚,若真是可塑之才,朕自当用之。”
朱允熥倒是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不过,他要亲自考核一番,方才放心。
“你们暂且退下吧。”
“另外,传朕旨意,命政务处与军务处诸臣,各拟一篇详尽奏疏,论平定西南土司及西域之策。”
“大家都来议一议,集思广益,畅抒己见,探寻最妥善之法,以迅速安定西南及西域两地。”
此事干系重大,朱允熥虽心中已有大致方略,却深知治国之道在于纳谏。
让大臣们都商讨一下,汲取更精妙的对策,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杨荣与蓝玉齐声应诺,躬身领命,正欲退出大殿。
就在此时,朱允熥却忽地抬手,喊住了蓝玉。
待殿中只剩君臣二人,朱允熥从龙椅上起身,步下台阶,亲手拉住蓝玉的手,眼中流露出真挚的温情:“舅佬爷,杨士奇、杨荣等人虽才干卓著,受朕器重,亦是朕一手简拔。”
“然论及骨肉亲情,唯有您才是朕的至亲长辈,朕心之所系。”
“在一众军务大臣中,舅佬爷位列第一,始终是朕最为倚重的股肱之臣。”
“这几年,朕忙于朝政,从没与舅佬爷促膝长谈,细叙家常,实乃朕之过也。”
“若舅佬爷有何肺腑之言,无论是建言国事,还是心有不悦,尽可直抒胸臆。”
“即便想责骂朕几句,朕亦欣然受之。”
朱允熥语带恳切:“只是,舅佬爷今后在朝堂之上,切莫再与诸臣针锋相对,徒生嫌隙。”
“若有何事,只管直禀于朕。朕岂会不护着自己的舅佬爷?”
他一直到今天,才知道政务处与军务处因西南战事,争执已久,彼此攻讦,可无论是政务处,还是军务处,都没有人上奏。
这不禁引起了朱允熥的警觉。
君臣之间,天生有别。
臣子或可与同僚交心,结为盟友。
但天子与臣子,却有着天然的隔阂。
这便好比,班长是能和同班同学打成一片的,但班主任则很难。
因为学生始终是学生,老师永远是老师。
放在君臣上,亦是如此。
然而,正是这一条,也很容易导致皇权被无形中架空。
下面的人结成“朋党”,同进共退了,皇帝却懵然不知,权力就会逐渐流失。
表面上仍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实际上,很多命令都推行不下去。
类似的例子,到王朝后期,比比皆是。
哪怕朝中并没有能与皇帝相抗的“权臣”,但官僚体系本身已经自成循环,在实质上让皇权难以渗透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