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平阳出兵了,有鲜卑轻骑万余,并无辎重相随,可能是先锋!”
姜瑜听完斥候回报,心情有些复杂,这万余轻骑如果真的只是先锋,那对方中军至少要在三万以上,短短几日,慕容冲哪里来的这么多兵马!
雍州长史窦翌,已经前去迎接拜望已经从长安先行出兵,准备前往大荔,与大河西岸堵住蒲坂的广平公苻熙和左将军窦冲。
按理说长史这种亲近佐僚,本是主官的亲信担任,苻熙既然上任雍州牧,窦翌官位是有些尴尬的,若非战时,早就应该前往长安拜谒的。
不过可能是因为窦冲的缘故,临别之际,姜瑜看窦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没有多说。
窦翌走后,就带领重骑,押运着三十日的粮草和各类军事物资,此时刚出蒲坂不久。
“司马,贼人既然已经出兵,那我们也不能这样慢吞吞地走了,我需率军先行赶往玉璧,以做准备,这粮草辎重,就交给你了。”
“将军但去无妨,后勤之事,我会安排妥帖。”
赵焕在马上抱拳领命。
“杨校尉,你领本部人马,随赵司马押运辎重,虽然周边暂无贼人出没,但依旧要小心行事。”
“末将领命!”杨贵本就是个谨慎性子,并不多话。
“高林,令斥候注意贼人动向,随时来报。”
“杨十难,王狄,传令属下将士,贼人已经离开平阳,我们要抢在他们前面,占住玉璧,将他们卡死在那里!使其不能荼毒我们身后的百姓!”
“唯!”
次日夜间,两千重骑,亦至玉璧。
姜瑜顾不得浑身疲惫,立即擂鼓聚将。
“将军,我已经派遣一都轻骑,前去侦查袭扰,贼人沿汾水南下,昼行夜宿,这两日间,其先锋已至襄陵县境内,离玉璧,也就是一二日的路程了。”
“慕容冲的中军到哪了?有多少人?”
“回禀将军,其中军携带大量粮草辎重,借助汾水之便,绵延数里,加上民夫,恐怕在五万人以上,此时,应该刚出平阳不久!”
“也就是说,其前后脱节,大概有二三十里?”
姜瑜说完,众将大喜,二三十里的距离,足够他们先敲一下前锋了。
“哼!五万多人,浩浩荡荡,这是不把我军放在眼里啊!
将军,您坐镇此地执掌大局,让我带上甲骑和重骑,击其前锋,挫其锐气!”
朱墩率先请命。
“不急,敌情尚不明朗,万人轻骑,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可还有其他要紧事?”
段索回复道:“据前线来报,贼人前锋,似乎是分成两股的,一股打着扬武将军的大旗,另外一股打着武牙将军旗号,都是慕容氏。”
郑才也是先前就随段索来的,对于敌情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考,接着段索的话说道。
“将军,难道他们要兵分两路不成,其大军携带众多辎重,只能走汾水,自不必说,前锋这两股人马,其中一路是不是有可能是偏师,只不过还未分开而已?”
杨十难疑惑道:“偏师?走龙门?还真有可能,贼人仗着人数众多,这是不将我等放在眼里啊!”
“将军,朱校尉所言有理,更应该杀一杀贼人威风!”
“段索,以你观之,贼军组织、战力、战意如何?”
“回禀将军,我不敢擅离玉璧,不能亲往观察,但先前派出的那一部轻骑,这两日并没有吃大亏,我猜测,应该和咱们轻骑不相上下吧。”
到了抉择的时候,姜瑜沉思起来。
“对了,将军,还有一事,刚到玉璧时,斥候从汾水北岸救下一名小儿,是从平阳城中逃出来的,说是河东薛氏,虽然中了箭伤,但一直吵嚷着要回薛强垒,将军未至,我没有放走他。”
“嗯,你做的对,唤他进帐来。”
“拜见将军!”
薛崇进帐,只是对着上首拱手一礼,薛氏上下,都如薛强一般,对氐秦也没有多少好感。
又看见姜瑜比他大不了几岁,略一惊讶。
“薛崇,箭伤如何了?”
“多谢将军救援,些许小伤,还要不了在下的命,还请将军放我回到族中,待在下大仇得报,再
来谢将军之恩。”
薛崇不卑不亢,他再也不是昔日平阳城中那个贪玩的孩童,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帐内诸将,也都对这个左臂和后背上还渗出点点血迹的少年人,多有欣赏之意。
“薛郎君,段校尉留你,一是因为你身负箭伤,需要治疗,二来,也是想打听平阳城中之事,并没有扣押你的意思。”
姜瑜走下木板搭建的临时台阶,轻拍了一下薛崇还完好的右臂,温声说道。
他自然是知道薛强的,丞相王猛的好友,哪里会是寻常豪强。
“这样,你与大家说说城中事,随便说,说什么都可以,我军要在此地挡住慕容冲,对他知道的越多越好。
明日,我遣人护送你回垒,你知道的,大战将起,路上并不太平,你既然到了我军中,我就要为你的生死负责了。”
薛强抬眼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将军,其脸上的刀疤,以及浑身上下无意间散发的武人气质,让薛崇顿生亲近之意。
“给薛郎君搬个马扎,靠近火盆些,有伤在身,不宜久站。”
姜瑜回头吩咐亲卫。
薛崇缓缓坐下,他毕竟还是个少年,在众将和善的眼神中,方才的自矜慢慢淡去,只伸手烤了烤火,便开始诉说起来。
一开始只是说些慕容冲起兵前后,城中大小事宜,说着说着,自然敞开胸怀,最后,说道自己全家二十三口人,悉数被杀之事,放声大哭!
帐中所有人,也就郑才有养孩子的经验,轻轻靠近薛崇,将他揽进怀中。
“狗贼!慕容冲竟然敢如此滥杀平民!”
朱墩大怒,他也是阖家死难,只剩下兄妹二人,从来都听不得这些。
“将军,此人如此毒辣,更不能放走他,让这伙贼寇再去祸害百姓!”
“对,一定要将他钉死在这里!”
“最好砍了他的头,祭奠死难百姓。”
帐中所有人,都是底层出身,曾经也或多或少,遭受过欺凌,此时尽皆同仇敌忾!
连姜瑜身后一直跟着的段安,也流下泪来。
姜瑾更是怒目圆睁,跟随父亲姜宇走了那么多地方,还是第一次听说如此害民之贼,他也开始意识到,到底什么是战争。
郑才轻声安慰道:“薛郎君,你能来到我军中,真是天意,我家将军惯于那慕容氏过不去,此行也是来征讨慕容冲的。
你可知道慕容德?
哦,就是那慕容冲的亲叔叔,也是个叛逆之人,就是被我家将军亲手砍了狗头,其头颅,现在还挂在长安阙下呢!
你想报仇,我们想杀敌平寇,可谓志同道合呀。”
薛崇闻听此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擦干眼泪,又望向姜瑜,以求确认。
姜瑜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慨叹,战争之残酷,谁都躲不过去的。
“确系如此,害民之贼,人人得而诛之!”
“这样,郑参军,烦劳你明日带人护送薛郎君回垒,顺便,替我拜访薛公。”
“属下遵命。”
“姜瑾,段安,你二人与薛郎君年岁相仿,带他去吃些食物,多做劝慰吧。”
“薛郎君,你还太小,先苦练本领,不要仅仅被仇恨蒙蔽双眼,这天下,有太多人,等着你去救了。”
姜瑜又拍了拍薛崇肩膀,目送三人出帐。
“赵焕督运粮草辎重,后日应该能到,安民此时,应该快到皮氏县了……”
姜瑜在帐中踱步,自言自语道。
俄而,猛地一停,三两步行至案前,提笔在木牍上书写起来。
“传令兵!持我将令,今夜就出发,去告诉邵安民部,让他继续驻守皮氏县,切不可放贼人从龙门渡河,至于怎么打,他可以自决,我只要结果。”
姜瑜吹干木牍,盖上木片,用麻绳捆扎之后,封印泥,盖将印,随手递给传令兵。
“高林,你广派斥候,去通知方圆五十里的坞堡,大战将至,让他们积极收纳周边百姓,谨守门户。”
“段索,你留下一都,守卫玉璧,其余所有人,速速回营休息,明日,随我前出,迎头痛击贼人!”
“好教这些豺狼恶贼知道,天下还有正道在此!”
“唯!”
“郑参军稍候。”
众人皆退,就剩下他二人。
“主公留我,可是想让属下去说服那薛氏?”
姜瑜点点头,又将从赵盛之处听来的薛氏逸闻说了一遍。
“如此说来,此人当真是心向晋国?”
“也不一定,晋国如何,他应该是知道的,大概是不愿屈侍胡人罢了,若真是一心向晋,当年早就跟着桓温一起南下了。”
“主公说的有理,不愿出仕可以,而今慕容冲却要荼毒河东,双方又结下如此仇怨,可就由不得他再隐居乡间了。”
“此人能与丞相为友,自然不是凡人,我本来是想要亲自前往拜见的,奈何军情紧急,所以只能让你代为前去,你文采好些,替我改一改这封书信,我再誊抄在竹纸上,你明日带给他。”
郑才同样对竹纸非常喜欢,知道姜瑜用竹纸写信的原因,无他,价格低廉、书写性能良好的纸张,必然是打破世族知识垄断的利器!
他与赵焕这类寒门,薛氏这种豪强,见了竹纸,没有不趋之若鹜的道理。
郑才想了想又说道:“我看此信,以属下粗拙之才矫饰一番,反倒不美,薛公大才,正该阅主公赤子之心也。”
姜瑜停下正在书写的毛笔,抬头说道:“你呀,直说就是,何必如此谦虚,不过……也有道理,正该赤诚相见才是。”
说罢,也不理郑才,继续低头誊写起来,一封书信,从问候开始,简要诉说偶然救下薛崇之过程,又言谈两句天下已乱之势,细说慕容泓在关中打破坞堡,强行征粮之境况,以及慕容冲荼毒平阳百姓之事。
“屈身事胡与否,暂且不论,然天下崩离,百姓罹难,伏惟薛公垂念苍生,出山戮力,共戡乱贼也。
后辈姜瑜拜上。”
郑才看罢,又是绞尽脑汁地夸赞几句,惹来姜瑜一阵白眼。
“主公,在下晋人出身,当不至于被赶将出来,此行尽力为主公借来援兵!”
“记住,我们是堂堂正正的秦军,你是去谈合作,而不是求他们,放跑了慕容冲,河东郡,定然是首当其冲的,我军只是欠缺训练有素的步军,用以防守玉璧而已。
慕容冲大军被那几十万斛粮食拴住了,我又有玉璧在手,本不惧他。”
“属下省得。”
“如此便好,夜深了,庸之也早些去歇息吧。”
“刀剑无眼,战场之上,还请将军务必小心。”
翌日,姜瑜带两千重骑,以及段索麾下两千轻骑,晌午时分,全军吃过一顿饱饭后,随身携带三日干粮,出玉璧,北上泅渡汾水。再缓缓东去,寻找适合作战的地形。
“墩儿,你看此地如何?”
行了不到十里,姜瑜在一处坡地前停住。
朱墩抬眼望去,他们正站在坡地顶端,身后是一片树林,绿意新发,正适合藏兵,坡前,是一大片平坦农田,正是骑兵往来冲杀最好的地形。
“贼人前锋距此也就在一二日之间,汾水以北,到吕梁之间,全是一片平坦,也没有时间去寻更好的地方了。”
“那便如此吧,你领重骑藏兵于此,我会派遣轻骑尽量遮蔽战场,但你们一定要藏好,切勿生火,不要让贼军提前发现端倪。”
“我懂,可瑜哥,你一个人去,我有些不太放心……”
自从去年离开天水老家,这二人几乎是形影不离,此时姜瑜要单独带兵出去,朱墩不由地忧心道。
姜瑜就在马上锤了一拳朱墩臂膀,温声说道:“留你在此,是要你做一锤定音的大事,只有你在这里,我才能安心向前。
再说,咱们以后摊子大了,大伙少不了要独当一面,你要慢慢习惯才是啊。”
朱墩没有说话,只用力点了点头,又看看姜瑜,随即转身下坡,安排士卒去了。
“段索,派出一都轻骑充作斥候,高林,我要你遮蔽此处战场,自我身后,慕容氏的斥候探子,一个都不能活着回去,懂吗!”
“末将明白。”
“好,现在,咱们去会会那慕容冲!”
入夜,一处密林后,姜瑜带领的两千骑人马,个个席地而坐,也不生火,就着冷水啃食干粮。
“参见将军!”
“你是莫大胆?快
快请起,军中不必如此多礼。”
这位之前叫嚷着要去重骑的羌人莫大胆,后来被段索抽了几鞭子,又私下给了一套八成新的铁甲,又留在轻骑继续做部帅。
莫大胆黑瘦的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别笑了,进前来吃些干粮,你与贼兵交战数日,与我们说说心得。”
“嗐!一帮鲜卑牧奴,以前在渭北,没少与他们为了地盘打战,与俺们不相上下,现在他们人多,俺看着打不过跑就是了,都是一样的瘦马,这里地形开阔,他也追不上俺们,可他也别想好好行军,时不时地,俺就带人缀上去,发上几箭!”
“听说这是两股贼人?”
“是,先头的唤作慕容宪,俺远远看过,和将军年岁相仿,就是相貌比将军差了许多,骑射功夫不差,控制部下的能力,可就不太行了,他那五千人,乱哄哄的,比不上俺们。
跟在后头的,好像叫做慕容永,此人倒有几分本事,昨日,俺不小心中了他的圈套,折了好些弟兄!”
莫大胆狠狠喝了一口凉水。
“你部中将士,今夜还能战否?”
“将军莫要笑话,持抢凿阵,我部里找不出百人来,但跟在您身后,呼啸发箭,还是没问题的。”
“好!让士卒们先下马休息,等待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