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话短舍 作品

第55章 正军纪

渭北,嵯峨山下,一个不大的坞堡内。

姜瑜令大军驻扎在坞堡之外,自己领亲卫占据了坞堡,强令堡内居民不得出户,就连堡主,匆匆拜见之后,也被赶至自家后院,大军不走,不得上前堂来。

擂鼓聚将,不到一刻钟,众将齐聚于堡主大堂之中。

姜瑜总领全军,朱墩领百人甲骑,叱卢虔为其副手,另有杨十难、杨贵、王狄三校尉,各领重骑千人,高林总管斥候事,手下也有百余人马,再就是韦豹,统领姜瑜亲卫二百。

所谓重骑,当然是相对轻骑而言,这些人大多是关西出身,自淝水一路跟随至此,算是赵盛之和姜瑜从约莫三万的淝水溃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几个月的训练,早就让他们摆脱溃军心态,战力,战意,军纪都不是问题,堪称姜瑜几人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三千重骑,姜瑜几乎完全按照一分为三的编制来搭建起组织架构,每个校尉领千人为一部,除校尉部曲亲兵外,每部分为三都,每一都三百余人,分三幢,每一幢再分三队,每队有三什。

每一个级别上,姜瑜都下令设置了副职,战事如若正职遭遇不测,副职立马盯上,避免指挥失灵,酿成更大的灾难。

军官密度是比此时其他军队高了些,姜瑜此举,也是为后续队伍扩充暗做准备。

再就是赵焕领衔,王定为副的后勤团队,也有十来个能写会算的书吏,有监察军纪,记录军工,分发粮草等职责。

至于轻骑这边,就粗糙许多,因为队伍组成相当复杂,段索和邵安民又带了几个豪帅酋长来。

段索先是上前,将几位新人给姜瑜一通介绍,几个豪酋当即跪地磕头不止。

“诸位快快请起,既然进得此门,那就是自家兄弟,以后切勿多礼!”

姜瑜略一等待,才亲切地说道。

“段校尉既然能带你们来,说明诸位都是有些威望能力的,且旁听军议,有什么不懂的,或是有意见,都可以直接说。

想必段校尉已经嘱咐过各位,我军传统如此,历来军议之事,畅所欲言,诸位如若觉得我说的不对,就算当众喝骂于我,那也无妨,吾从不以军议言论罪人。”

“但是!”姜瑜语调猝然拔高。

“吾这里还有三不饶,需要提前告知各位!

一者,不遵军令之人!

二者,戕害百姓之人!

三者,畏敌怯战之人!

此三者,如若有犯,定斩不饶!诸位如果不能遵守,那现在好聚好散,可以自行离去,过了今夜,可就要受吾军法约束了!”

豪酋之中有个胆大的,向四处一拱手,上前说道:“俺叫莫折大胆,是个羌人,旁人也唤俺莫大胆,都行!哈哈!”

又向着姜瑜躬身一礼,继续说道:“将军直率豪爽!那俺们也不藏着,有话就该提前说,说实在的,今年粮价高涨,族中多有饥饿,将军能给俺们一口吃的,俺们就应该卖命,既然吃了将军的粮,那就该听将军的令,俺们虽是胡人,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但俺还想大着胆子问一句,今日见将军麾下重骑,甲胄发亮,武器马匹都很精良,远远胜过俺们身上这些破烂货,敢问,将军,可否给我们也配一些鲜亮铠甲!”

“莫大胆,你胡……”段索刚要出言呵斥,就被姜瑜抬手打断。

“莫折大胆,你真是没有辱没了这个名字,是条好汉子。我来与你解释,所谓轻骑,重骑,因为作战方式和侧重不同,因此,甲胄、武器当然会有不同,重骑需要冲击敌阵,当然需要上好甲胄,你应该知道,我等原是羽林军出身,甲胄自然是鲜亮一些。”

“至于轻骑,作战方式以袭扰为主,尤重灵活,故而对甲胄的要求没有那么高,但说实话,还是轻骑成军时间太短,装备确实有些低劣,不过请你们相信我,只要赢上一两仗,就什么都有了。”

杨十难大大咧咧地出列道:“着急什么,我等当初跟随将军的时候,连把趁手的武器都无,好些人还是拿着竹木削成的长矛,你们现在有马骑,有粮吃,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王狄也出言道:“这位兄弟,我也算是半个羌人,你们白吃了这么多天粮食,寸功未立,有何脸面张口就要铠甲!你若不服,我们出去单挑一场,要是输了,我这

身甲胄武器,都给你!”

“王狄!休得辱骂军中弟兄!”等王狄说完,姜瑜将其喝退。

莫大胆刚要挽袖子,姜瑜立即叫住。

“莫大胆稍住!为了让轻骑能快速成军,我抽调了三百重骑士卒过去,所以重骑军中,就有了三百空缺,我的想法,是从轻骑中拣选三百出来。

你想要鲜亮铠甲,这就是机会。”

“好,将军,那俺要去重骑!”

朱墩出言道:“小子!重骑不是那么好进的,你得拿出真本事!”

“俺自有本事!”莫大胆不服道。

姜瑜大笑,“哈哈哈,好!朱墩,拣选之事,你来负责,郑参军来配合。”

另一名精干的汉子出言道:“将军,俺也有话说。”

“说来。”

“将军,俺知道,这次是要去打鲜卑人,俺们军中,确实有些鲜卑人,到时候……”

“军中可是有早年慕容鲜卑的部曲?”

段索回复道:“回禀将军,约莫在三百人左右,基本上与慕容氏没有瓜葛,都是些活不下去的穷苦人。”

说罢,又向前一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继续说道:“我段索就是段部鲜卑出身,原本和你们一样,就是这山中的牧奴而已,将军却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卑贱,任用我为校尉,是因为我能杀敌,是因为我认准将军,处事公道,身先士卒,是能成大事的,区区慕容氏,又何足道哉!”

段索的经历,这些豪酋当然知道,只是想当着姜瑜的面,再确认一次罢了。

姜瑜跟着段索的话音说道:“没错,我从来不会以出身轻贱他人,我本也是淝水一溃军耳,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适逢天下将乱,功业难道不是应该以刀剑取之吗?

在我军中,只要遵守军令,立有功勋,我自会公平酬赏!”

“将军公平,我,高车人,你……以后,就,知道!”叱卢虔汉话还是不太利索,也出来证明。

一阵插曲之后,气氛宽松了许多,姜瑜又示意段索,出来介绍轻骑境况。

老实说,也就不到一个月,段索堪堪老了十岁,不只是忙碌造成的疲惫,更多的,是独当一面后,快速地稳重起来,以前那种跳脱已经被他掩藏起来。

“是!轻骑包括我、郑参军与安民三人,总共是六千一百八十四人,人人有马,还余一些马驹,今日将军带来五千副弓,配发下去,所有人也就都有了武器。

现在是粗略分了六部,组织架构,一如重骑,那三百士卒,加上安民带来的一百余人,我从中留了五十人作为亲卫,其余都打散至各部,按照才能充当什长、队正、幢主、都伯,皆有,此次前来的都是各部的头人。

但总归成军太过仓促,训练不足,士卒大多不明军令。”

段索说完,又带些丧气地说道:“今日出得谷中,前来此地,仅仅十余里,就逃了百余人……”

“逃兵是如何处理的?”姜瑜问道。

“大部分都抓了回来,有些……沟深林密,没有捉到。”

“为何不行军法?”

郑才适时出言解释:“军法一直要报于赵参军核准。”

“那现在就报!”

郑才从随身皮囊中取出一把竹简,挨个翻看后,递送给赵焕。

“赵焕,我军法中,逃兵如何惩处?”

“聚众逃散者,斩,私自逃散者,杖三十,充为辅军。”

姜瑜严肃道:“好,交给手下人,连夜核查,明日军前正法!”

几个豪酋顿时面色一凛。

堂内静了一阵,杨贵是个忠厚长者,上前出言道:“段校尉,咱们从淝水出来,一路成军,将军是如何做到,咱们都清楚,还是不能着急,也不是明日就要上战场,还有几日路途,边走边练吧。”

赵焕将竹简交给手下人,再入堂中,说道:“轻骑这边人数多,管不过来,也情有可原,我这里,再给郑参军匀几个书吏过去。”

郑才躬身致谢,不光段索老了,郑才这一个月,使尽浑身解数,往往也是顾此失彼,实在是人手不足。

“段索,你手底下亲卫太少了,你和安民二人,每人有一个精锐亲卫都才合适,我观那慕容凤作战,轻骑战法,首要就在聚散二字,手里无

兵,如何能镇得住?何况你二人为将,很多时候是需要身先士卒的,没有精锐亲卫,如何能行。”

朱墩也说起了自己的带兵心得。

一时间,大家七嘴八舌,纷纷献策起来,慢慢地,就连莫大胆几个豪酋,也参与进来。

众人说道子时,又吃了一顿夜宵,方才各自散去。

次日,借着坞堡狭小的城楼,姜瑜亲自下令,将十来聚众逃散的带头人,挨个斩首,头颅就挂在坞堡最高处,晃晃悠悠,不时有血滴答落下。

至于其他逃兵,也都宣读军法,挨个做了处置。

还特地将出现逃兵的什长,每人打了十杖。

行刑完毕后,全军拔营,全军所有人都从那十几个头颅下经过,三千重骑当然已经习以为常,六千轻骑却始知军纪之重。

第二日,一整日的行军,全军并无一人逃散。

……

“将军,前方有盗匪肆虐!”

第三日,大军行至大荔县境内,大荔县城就是冯翊郡治所,离华阴已经不足百里,强永大败的恶果已经显现出来。

虽然强永没有征调冯翊郡兵,但郡兵此时也只能谨守城池,乡间四野还是有盗匪、轻骑肆虐。

自从进入大荔县,目力之所及的农田中,多有被马蹄踩踏的痕迹,基本没有见到过一个农人,倒是时常有新鲜的尸体倒毙在路旁沟壑,附近所有的坞堡,都已经闭门戍守,不纳外客。

“有多少人?”

姜瑜抬眼一望,问道。

“五里之外,千人上下,贼人打下了一个中等坞堡,正入内抢掠。”

“朱墩,邵安民!”

“末将在!”

“朱墩,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使甲骑,安民,你带上两个都,巡视外围,勿要放跑贼人!

王狄,你带本部前出,是为后援!”

“遵命!”

朱墩立刻让百人甲骑队换上披了甲的马,众所周知,甲骑一般是一人两马至三马,随后自己带头,压着马速不急不缓地向前,甲骑最难的就是马儿,必须将马力留在战时。

邵安民带着自己亲卫,又点了两个军纪最好的都,划分左右,呼啸着纵马出击。

姜瑜继续带大军向前不停,远远地升起一股浓烟,那坞堡似乎已经起火。

朱墩带兵,风格非常简约,就是仗着自己一副高大身躯,和出色的马上功夫,带头冲锋,其后士卒影从而已。

战后,如若哪个跟丢了,或是畏缩不前,必然从重处罚。

这次也不例外,约莫一刻钟,甲骑就到了坞堡大门百步之外,斥候所说的千余骑盗匪,已经尽数突入坞堡,其内喊杀声、哀嚎声、肆笑声……不绝于耳。

邵安民的两千人马,也在逐渐的缩小包围圈。

朱墩抬起右臂,让士卒停下,做冲锋前的准备,坞堡城门不大,只能由得三骑并行,还需要调整一番队形。

约莫几十息后,朱墩重重的压下右臂,大喝一声:“随我冲锋,杀光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随即,第一个跃出,座下马匹逐渐加速。

午时阳光正盛,照耀的百人甲胄闪闪发光,远远望去,仿佛一条粗壮的银蛇一般,快速地接近他的猎物。

坞堡大门已经被毁坏,此时坞堡内的盗匪们已经沉浸在抢掠之中,负责看守大门的几十个贼人,慌忙之间,只能寻来几根木头,企图挡住朱墩的铁骑。

朱墩一马当先,见状将手中马槊悬挂在马侧,路过城门之时,身体一斜,右腿向前一探,借着马速,一脚踹倒拦路的木头。

左右亲卫有样学样。

至于贼人射来的箭矢,根本就不做理会,百人甲骑,路过城门之时,速度未减。

这座坞堡结构与邵氏石沟堡非常相似,内里南北两条大街,呈十字型,朱墩还未进门,就已经有贼人反应过来,开始组织人马应对。

朱墩哪里会管这些,进得门来,大槊一挺,只要拦在他面前的贼人,都是一槊而已,就这样,百人甲骑像一道铁犁一样,直直从南门犁至北门。

至于匆忙逃散至坞堡外的,他门根本就不去关心,他的目的,只是让这些杀人放火的贼子,胆寒而已。

还不过瘾,又从北至南,犁了一遍,

东西向也犁了两遍。

而后,朱墩的耳边,竟然出奇地清净下来,只有一些抑制不住的呜咽之声。

无他,面对这些甲骑,身上最多套个皮甲的轻装贼人,原本就没有还手之力,何况贼人进坞堡之后,失了组织,全都争先恐后地烧杀抢掠。

朱墩突进来之后,堡内居民备受鼓舞,也跟着奋起反抗,坞堡内的小道小巷,贼人已经不能安然躲藏,逃到大街之上,也只剩等死,于是只能惊慌失措地从南北两个门往堡外逃窜,更有甚者,直接弃了马匹,从堡墙上往外跳。

不到半个时辰,坞堡内部的贼人已经肃清,朱墩也不管两条大街上满地的尸首,只是在十字路上,下马歇息,甲骑的马儿基本上,也到了极限。

抓捕逃散的贼人,自有邵安民的轻骑,他的职责就是让贼人胆寒逃散,眼下,已经完成了。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小老儿代渠头堡数千百姓,给您磕头了!”

不一会,一位右肩被砍了一刀的干瘦老汉,带着十几个青壮前来拜谢。

朱墩起身回复道:“老汉请起,我等是大秦鹰扬将军麾下,护卫百姓,职责所在,当不得如此大礼。”

众人起身,老汉身后的青壮们,看着沾着鲜血的甲骑,心中无不艳羡。

“老汉,你还是组织人手速速去灭火吧,我等在此处休息一阵,也就撤了,等我们将军前来,你自去拜谢就是。”

“放心,外面有两千轻骑巡弋,那些个贼人一个也逃不了!还有,烦请老汉差人将贼人尸首运出堡外。”

说完自顾自地拿起水瓢,豪饮起来。

老汉也不是空手来的,仓促之间,只是抬了几桶清水过来,又慌忙吩咐人去准备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