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此战共斩首六百七十三,生俘千人,其中重伤活不了的,有二百多人,俘获马匹千余,兵器也是这个数,甲胄,就没有几件了。
我军甲骑无一伤亡,只有六人受了轻微箭伤,并无大碍。
轻骑倒是亡了三十,也有三十多人受伤。”
赵焕上前,禀报刚刚统计完的战果。
当晚,在堡主王老丈的一再请求下,大军还是宿在了渠头堡,作为此战首功的福利,甲骑也得以夜宿堡内百姓腾出的房间。
“将军,是我指挥不利,让贼人跑掉了十来骑,是我对贼人反扑之力估量不足,太早下令士卒上前逼降,如若再远远对射一阵,伤亡能小上许多,也许那十几个贼寇也不会钻空子逃脱。”
邵安民上前告罪,还是第一次领两千人作战,此时的他,身体还是在微微发抖,也说不清是因为兴奋,愤怒,还是恐惧。
姜瑜笑笑,就是因为此战很是简单,他才派邵安民去磨练,又安慰道:“无妨,汝初次上战场,已经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回去之后,找部帅、都伯、幢主等,总结此战经验教训,战中学,边战边学!
让郑参军记下亡者姓名、部族,以后有机会,抚恤一二吧。
还有,战时记功之事,一点也马虎不得,你一定要亲自盯着才行。”
轻骑士卒大都不是编户,抚恤之事,官府根本就不会管,就算有心想管,也做不到。
“将军,找出来了,此人就是贼首!”王狄押着一个满脸污垢的高大汉子进门,一脚踹倒在地。
“将军饶命,饶命!”那贼首慌忙伏跪在地上,连连乞求。
姜瑜并不理他,直接对王狄说道:“按理说,有堡内百姓指认,应该不难找,为何找了这么许久?”
王狄笑道:“此贼太过奸滑,让属下穿着他的衣服突围,结果属下跑出去了,他倒是被我军士卒拽下马来,慌忙之间,此人割断长辫,以黑灰覆面,苦得我一通好找,最后还是被他自家贼众指认的。”
姜瑜向着王狄略一颔首,又对着那贼首喝道:“说吧!”
“说……说什么?”
“说你是哪个部族的,为何要荼毒百姓!”
邵安民过去就是一脚,进得堡内,看见一片还未来得及收拢的尸首,过火以后烧得黢黑的断壁残垣,抛洒在地面、墙壁上的鲜血……触景生情之下,他早就怒不可遏了。
那贼首见堂内诸人没有一个好脸色,已是惊恐不已,哆哆嗦嗦地回复道:“我……我是乌丸人,前些日子投了济北王,前日受命来乡间征粮。”
“什么狗屁的济北王,那是叛逆!”朱墩爆喝一声。
“你说的那个济北王,手下有多少人马?”
“回禀将军,我只是个小头目,领了五百族人去投奔,连华阴城都没进去过,不知道济……有多少人。”
“将军赏脸垂问,哪里有你含糊的余地!”邵安民又是一脚踹出。
“哎呦……将军饶命,是有数万人马,那华阴城周边五里,都是前来投奔的部族营地,具体多少,我实在是说不上来。”
姜瑜又淡然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回禀将军,我幼时在常山郡种地,家里有个庄子,后来被逼迁……来了冯翊郡。
没了田地,就活不下去,只能去渭北替大户放马,混口饭吃,因为有些勇力,渐渐聚集了一些部众。
前些日子,有鲜卑人来哄骗我等,说是反了秦国,就能回河北,就能回老家,还说燕人皇帝能分更多的地给我们……”
那贼首似乎看到了求生的希望,诉说不停,说到后面,竟然呜咽起来。
姜瑜爆喝一声:“征粮就征粮,强攻坞堡,烧杀抢掠,所谓何来!拖将出来!”
姜瑜起身,拎着刀子就往外走。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呐,我等只是活不下去,我等只是想回家而已,并没有什么错处啊!”
“你今日能斩了我,来日济北王大军必然碾碎此地,为我等复仇!”
“将军,饶命呐,饶命呐,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给您做奴,做一辈子的奴,我能放马,我也能打仗,我还能去渭北为将军召来数千人马。”
“将军……是那慕容泓治下严
苛,我明日要拿不出一千石粮,我的部众就会被全部剥夺,我这个部帅,只能去做奴了,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
姜瑜丝毫不顾那贼首的胡言乱语,扶刀立在堂前篝火旁。
“王老丈,还请唤百姓过来观刑。”
堡主闻言,两行眼泪夺眶而出,也不顾刀伤,跑着出去四处呼唤,不一会,密密麻麻的男女老少,将那篝火处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先前往事,我无意置评,你们反秦自立,即为叛逆,战场之上,敌我分明,只胜败而已。
此次杀你,却只是为这渠头堡死难的乡亲!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荼毒百姓如此!
现在,大声喊出你的名字,好让围观百姓知道是哪个恶贼行此恶事,祭奠他们亲人之时,也好相告!”
“我……我是常山乌丸人库傉官六斤!”人之将死,贼首鼓起了最后的勇气,撕心裂肺地喊道。
声音即没,姜瑜一刀挥下,库傉官六斤人头落地,身体颤抖几下,噗的一声跌倒在地,掀起几粒尘土来。
四周百姓,随即放声大哭。
亦有人想突过来,抢食贼首血肉,被亲卫死死拦住。
“将军,俘虏如何处理?”
贼首即死,姜瑜回到堂中,正擦拭环首刀之际,赵焕开口问道。
姜瑜想了一下,反问堂中几人:“你们意下如何?”
“鲜卑人反秦做叛逆,复国就复国,为何要残害百姓,听王老丈说,堡里也死了上千人,正好,给渠头堡死难得百姓偿命!”
“对,朱校尉说的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算不上得俺们滥杀!”
朱墩说完,杨十难也跟着说道。
郑才出言道:“将军,我曾听闻咬过人的狗,一定要打死,彼辈已经尝过抢掠百姓的甜头,就千万不能再纳入我们的队伍,否则会败坏我军风气!”
“对,放也不能放,那就只能杀了!”
邵安民对着姜瑜一拜,说道:“我是附近坞堡出身,我说一句,还请将军勿要见怪!
将军发兵救了此堡数千百姓,可谓善莫大焉,何妨好事做到底,帮乡亲们把仇怨也报了。
此后,关中几千坞堡,定会传扬将军之美名!招兵纳粮也更容易些。”
众口一词,都是要杀,姜瑜想了一会,他还是不想让部下养成滥杀的习惯。
姜瑜沉思一阵,起身说道:“这样,重伤不治的,直接给个痛快了事,剩下的……
再烦劳赵司马和郑参军,将俘虏十人一队,依次押到台上,让百姓去指认,只要是参与了抢掠杀人的,当场斩首,手上没有沾血的,就充作辅兵民夫吧。
砍杀完毕后,将所有贼寇的尸首聚集起来,在这附近寻个高处,筑起京观,再从堡里找个石匠,篆刻几个字,立在边上。
杨贵,此事交由你部来做,完事后,你再追上大军。”
“唯!敢问将军要刻什么字?”
“听说郑参军曾有幸观摩过王羲之的字,那就请郑参军来题写吧,嗯……”姜瑜前走两步,略一思索,说道:“秦鹰扬将军,天水姜瑜,斩千余害民贼于此,筑京观以警后来人!”
“让想报仇的,都来找我,别再祸害此间百姓!”
众人一时也有些被震撼之感,杀人嘛,杀了就行了,少数讲究一些的,还会刨坑埋了,不过还是自家将军有格调,杀人都能杀出如此高度。
不愧是年仅十七就领军八千的实权将军呐!
姜瑜提出的指认之法,原本就是想简单快速地,实现一种类似审判的效果来,他们也不能在此地久等,但真正施行起来,却大出姜瑜所料。
他在台下连续看了七、八批的俘虏,就没有一个能活着走下台的,每一个贼寇,百姓几乎都恨不能生啖其肉,杨贵部下的刀都快砍的卷了刃。
百姓素来爱看砍头,何况如此深仇大恨呢!
冰冷的现实,又一次教育了姜瑜的天真。
这边人还没有杀完,那边高林又带着斥候来报:“将军,我们西北方十里外,来了一队人马,从北边来的,有三千往上,似乎是要就地宿营。”
所谓关中平原东北,这方圆百里之间,已
经是乱成一锅粥了!
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遇见去投慕容泓的渭北轻骑,姜瑜直接下令道:“老法子,假装鲜卑人,过去探探,确定是要去偷慕容泓的,就直接驱散。”
让他再去歼灭这些不期而遇的马队,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也不是他们本身的职责,弄不好再引来慕容泓麾下军队,得不偿失,苻睿的大军应该要从从长安出发了,就留给他们头疼吧。
只要驱散开来,勿要对自家造成威胁便是。
“段索,安民,轻骑成军不久,黑夜之中不好出去作战,你们留在此地维护好秩序!
重骑!整军!”
不到一刻钟,姜瑜带着三千重骑,往西北方向而去。
整个过程乏善可陈,那队人马只是野宿一晚,根本就没有做什么防御措施,但对方也并非庸常之人,很是谨慎。
姜瑜派出的斥候,虽然确定了他们就是要南下华阴的,但姜瑜带领的秦军,刚走出二三里地,对方也获得了讯息。
双方只是在暗夜中,草草接触一次,互相抛洒了一些箭矢,姜瑜还未来得及率军冲杀,对方已然开始四散逃离,姜瑜想再追,也没了目标。
黑夜之中,他当然不能如对方那般分散队伍,姜瑜只能勉强再驱赶了四五里,便撤军回营。
好在对方知道这股秦军敢出来夜战,实力并不弱,没有再尾随上来。
一处小山坡上,就着星光,有几骑正远观逐渐退去的点点火光。
“昌黎公,这股秦贼甚是凶悍,如之奈何?”
“勒马驹酋长,您不必慌张,秦人的大军还未出长安呢,方才的秦军充其量也就是秦人小股精锐,能奈我何?
我等再往东走,寻个地方过夜,明日,小心绕过就是。”
被称呼为昌黎公的年轻军将,就是多日前,慕容暐私下派出长安,去联络渭北逐部族的悦寿,慕容泓大胜之后,准其袭父爵,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这个勒马驹酋长,听名字就知道出身极为低下,名字随意不说,连个正经的姓氏都无。
悦寿虽然不是慕容氏,但出身也颇为高贵,复姓悦力,是燕地鲜卑的一支。
其父悦绾官至尚书左仆射,自慕容恪去后,一度能与宗室权臣慕容评分庭抗礼,后来大力推行改革,治理朝政积弊,打击豪强,核查荫户,虽然使燕国增户二十余万,但最终于任上暴毙而亡,死得不明不白。
悦寿此时能与勒马驹这种出身卑贱之人有说有笑,足见其不是个迂腐之辈。
“酋长,明日应该就能面见济北王,您用兵之能,冲阵之勇,济北王也有所耳闻,吾之前的话,绝不是哄骗与你,如今大燕复兴之势,已经不是氐秦所能阻挡的,国家正值用人之际,正是您大显身手的好时机,安心即可。”
悦寿深深注视着南方的黑暗,继续说道。
“氐人的精锐早就丧在淝水了,如此小股精锐能济得甚事!
苻坚四面受敌,左支右绌,如今已是技穷,只能派出小儿苻睿督军,如何能是我大燕的对手!
彼时济北王麾下数千人马,就能全歼强永,如今济北王合大军十万,试问这关中还有谁人能敌!
吴王在河北,中山王于河东,三王并起,合该我大燕当兴,天下易主,正在此时!
勒马驹酋长还有何忧虑不成!”
悦寿说道后面,已经是兴奋不已,听得那勒马驹也是心中微微燥热。
勒马驹原本在燕国之时,就是慕容皇室的牧奴,这些年仗着一身勇力,逐渐在渭北有了些威望,聚拢起了四五千户的部族,只是当初被安置到了长城郡北部,消息较为闭塞,这几日,才被悦寿说通南下。
慕容泓的为人,他自然是有所耳闻,在其麾下为将,似乎,并不好受,这才是他唯一所担心的。
至于悦寿说的那些话,是让他心热,不过他一个草莽出身,一刀一槊打出来的酋长,天下大事如何,他并不热衷,如今所欠缺的,仅仅是机会罢了。
想到此处,又回头望向自家正在聚拢的三千多人马,他们,才是他勒马驹真正的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