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借着送茶水的功夫,听听里面在说些什么。本文免费搜索:小说牛 xiaoshuoniu.com”
秦州刺史府,大堂外花园的拐角处,挑选半日,索性穿了一身戎服的赵鸢,又一次遣人进入大堂。
仆人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再次进入大堂。
“都半日了,怎么还不出来。”
仆人走后,那明丽女子绛唇轻启,语气中略带一丝好奇与怨怒。
赵鸢与姜瑜年岁相仿,正是十八岁含苞待放的大好年华,放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晚婚了。
赵盛之一方大员,又是陇西大族出身,上门提亲者,自然是络绎不绝,但之前他们夫妇一来骄纵独女,赵鸢也看不上那些人,二来伐晋之事,也多有耽搁。
不过就在姜瑜独自待在长安的时候,由初来秦州开立学馆的张炳做媒,姜氏族长姜衡,已经与赵盛之二人说定婚事,现在就等一个安稳些的时机了。
“阿瑜,咱们说来说去,情势也就如此了,秦州只天水、陇西二郡,皆多山,土地不足,好在庙堂去年并未从秦州征调粮食,因而州郡之中还有些储备。
吾到任的这几个月,当然也没闲着,州郡兵是练了又练,一般的守城之战,应该可以应付,汝即来此,野战兵力也不缺,将姚硕德等羌人逐出秦州,应该问题不大吧。”
赵盛之看着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来送茶水的仆人,心中好笑。
姜瑜倒不是有意拖延,一方面他必须非常详实地了解秦州的情况,另一方面,他心底里还是起了些近乡心怯的意思,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原主曾经熟悉的一切,只能在赵盛之这个老熟人处,婆婆妈妈,流连忘返。
“陛下诏书未到,但你在下邽也待不上多少时日了,不要将时间全都浪费在老头子我身上,听说姜氏召集全族迎你,还有汝师张炳处也要尽快去拜望”
赵盛之又望了一眼门外,悠悠地说道:“懂吗?”
姜瑜自然是听弦知雅意,想不到这个老丈人还挺大方的,连忙躬身作揖道:“多谢都统,瑜遵命就是!”
“去吧!”
姜瑜走后不久,赵盛之也起身至后院。
“夫君,你以前可是说过的,绝不让阿鸢嫁个武人的,不够安稳啊。”
“人家阿瑜可是大儒张炳的学生,陛下亲自下令,让他到太学学习过的,况且那竹纸……”
赵鸢的母亲不由轻笑起来,“城外那八千军马又不是假的。”
“夫人,天下已经大乱,此时,哪里还有安稳之地,趁着咱们还没入土,多做些事,全当帮阿鸢了。”
“妾身当然不至于如此不明事理,只是阿瑜这个孩子,一路征战,仿佛直接变了个人,又想到夫君在战场上之辛苦,有些于心不忍罢了。”
作为妻子,赵盛之那条狰狞的左腿,她自然是看过的。
赵盛之默然不语。
“夫君,阿鸢的事情定了,找个日子,再给你纳一房妾室……”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赵盛之连连摆手,走向书房,步伐稍微快些,还是能看出左腿运动并不自如,身体在往另一边倾斜。
魏晋之际,并没有什么男女大防,民间风气还是相当开放的。
姜瑜直接就去了秦州府衙内,他们以前经常练武玩耍的地方,一路走去,回忆也慢慢袭来。
以前的姜瑜,说实话,在刺史府是有些拘谨的,之前姜瑜在族中并不受重视,因为其父生前为郡兵部帅,与赵盛之有些交情,才能经常来刺史府,从赵盛之处学习算学之类。
“来将何人,汝要往何处去?”
还沉浸在回忆之中的姜瑜,闻听身后传来一声清新女声。
于是转身拱手道:“吾乃天水姜瑜是也,此行往长安而去,还望将军放行。”
这就是他们以前经常玩的游戏了。
姜瑜还未说完,看到赵鸢一身绛色戎装,身后一袭红色披风,腰间还挂着自己从长安西市购买的那把汉剑。
十八岁的戎装少女,尤其是短衣之下,那双笔直的大长腿,不由地呆了二三息。
这倒是让赵鸢脸上显出几朵红晕来,她本来就是鼓足了十分的勇气来找他的。
姜瑜赶忙反应过
来,前走几步,站在赵鸢面前三步,哈哈一笑,右手挠头,说道:“好久不见,阿鸢,好久没有见你穿戎服了。”
赵鸢倒是没有介意他换了称呼,出征之时,二人身高相仿,而现在,姜瑜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来,那个清秀懵懂的孩童,已经是个刚毅果决的将军了,倒是真的不好以阿姊相称。
“听说你杀了三万慕容贼子,可……可有受伤。”
“没有那么多,前前后后,也就死了万余鲜卑人,其余的大都逃了,还有一些被俘的。”
赵鸢性格跟随父亲,是喜欢一些打打杀杀的戏码,但毕竟只是做戏而已,平日的她,自然是连只鸡都没有杀过的,听到姜瑜如此轻易地说出一万人,心中不由地惊讶起来。
前世的姜瑜也就只是个普通大学生,只有过一些不能称之为恋爱的懵懂情愫,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阿鸢,先前麻烦你的事情,不知,进展如何了?”
赵鸢不由地白了一眼,拱手说道:“启禀鹰扬将军,那竹纸工艺,已经有个五六分的成熟。”
不过说起竹纸,赵鸢自己心底也开心起来,姜瑜能将竹纸这么重要的事情,交于她,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这种事,按此时的常理,必然是交给族中,彼时刚刚听说二人定亲的消息,又收到姜瑜书信,这其中蕴含的意味,也曾让她有几夜难免。
“咱们边走边说,过去看看如何。”
赵鸢也有心配合,于是细细诉说起来。
“阿瑜,你将竹纸交给我,我心底里是万分欢喜的,你都不知道,竹纸在秦州引发了多大的轰动,秦州大大小小的豪族,没有一个不来求索的,我一个小小女子,哪里承受得住,就连父亲都不行。
最后还是张先生承担下来,说是自己徒弟偶然从一本散逸的古书中,寻找到半片蔡侯古方,后加改良,才成了现在的竹纸。
父亲手下负责守护竹纸的护卫,只前来偷师的贼人就抓了十几个。
用沤烂代替蒸煮,节约了好些燃料,现在,一张竹纸的成本基本相当于十斤竹简而已。”
实话说,竹纸虽然漂亮,但是造纸的过程,并不是个干净活,光原料沤烂的味道,就不好消受,赵鸢定是在此中费了好大的心血。
姜瑜思至此处,心下一横,于二人并排前行时,握住了赵鸢的左手,初夏里,手心已经是微微出汗了。
赵鸢下意识就要撤回,姜瑜既然得手,又哪里会放开,随即轻轻捏了捏手中柔夷,轻声道:“阿鸢辛苦了。”
赵鸢不由地低下头来,满面红晕。
二人看过竹纸,又在府中花园转了好些时间,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至黄昏。
姜瑜当然没有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而是将之前俘虏慕容冲的二百女兵,交给了赵鸢,不管是制作竹纸,还是其他事务,她手下也需要有些人手的,正好,女兵放在姜瑜营中,实在是有些过于考验士卒了。
“阿鸢,我今日还要去族中,就此别过,改日再来寻你。”
“将军好走,妾身多谢将军厚赠。”
“哈哈哈哈。”
二人又是相视一阵大笑,引得屋后偷听的赵夫人一阵好奇。
从刺史府出来,姜瑜心情大好,仿佛整个天下的挑战,此时落在他面前,都不是一合之敌。
也不顾暮色将至,把军中一应事务交给赵焕,直接带了朱墩、姜瑾,及百余亲卫,往姜氏坞堡而去。
昨日族长姜衡已经明言,要在渭水河畔的姜氏壁中,召集众多族人,隆重欢迎姜瑜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任谁都知道,天下要大乱了,而上邽城外驻扎的八千军马,放在秦州,就是一股完全能左右局势的力量,没有人不会重视他的。
姜瑜至秦州也就两日,前来劳军,拜访之人,已经是络绎不绝了。
“瑜(瑾)拜见叔祖。”
及至族中,姜瑜带着姜瑾,朱墩跟在最后面,按照族中之礼,拜见了姜衡。
“好孙儿,快快请起,快快轻骑。”
姜衡虽然古板,但这二日间,姜瑜的八千军马,可以说是在秦州为他赚足了面子,此时哪里还有半点倨傲,直接笑哈哈地前来扶起两个孙子。
一个是四品的实权鹰
扬将军,另一个是四品京兆尹的嫡长子,就连朱墩虽然是堡中奴仆出身,但也是陛下亲口册封的虎贲校尉。
从淝水一路至长安,又在河东大破慕容冲三万人马,可真是羡煞秦州其他望族啊。
“母亲。”
水涨船高,姜瑜的母亲,现在也是直接跟在姜衡身后了,听见姜瑜的呼唤,又不住地流下泪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想,这位年纪轻轻的将军会为族里,会为自家带来多少好处,唯有母亲,会担心出生入死的儿子。
“阿瑜,我是你六叔父啊……”
“阿瑜,我是你十三兄……”
姜瑜还未来得及与母亲叙话,便被诸多亲戚包围。
姜瑜只是随便一拱手,而后贴近母亲耳边说道:“母亲,您先回去歇息,此间事了,我再去拜见您。”
“嗯!”
母亲闪烁着泪花的笑脸,用力点了点头。
“肃静!归座!”
姜衡大喝一声。
“阿瑜,你随我上座。”
姜瑜看了一眼姜衡肯定的眼神,也就没有推脱,直接前走几步,坐在姜衡下首的位置上,姜瑾、朱墩于其后,分列左右。
“阿瑜,今日之宴,是为你接风洗尘,赵刺史夸你是我姜氏麒麟儿,我看,半分不差!”
麒麟儿,这个赞语,在座的姜氏众人,没有一个不熟悉的,一百多年前,这个词,是用来夸赞姜维的,那个自有天水姜氏以来,最杰出的先辈。
虽然姜维的后人尽皆亡于战火,族中并没有他的直系后辈,但族人当然与有荣焉,三十多年前桓温发现那封著名的绝笔书后,姜维之名声更是一飞冲天,连带天水姜氏,也成了天水郡最大的望族。
而今,这个名号又传了下来。
当然,没有人会不服,去时二百青壮,来时八千精锐,也就用了不到一年时间。
面对这个已经声名鹊起的后辈,他们,当然是与有荣焉。
“既然是为你接风,那你便讲几句,都是家人,又不是在庙堂上,没有什么好拘束的。”
姜衡心里,对于姜瑜第一个去与赵盛之深谈,多少是有些酸的。
姜瑜缓缓起身,对着三面躬身作揖后,说道。
“诸位叔祖、诸位叔伯兄弟,瑜,总算是回了家,回了这朝思暮想的家,只是军务繁忙,现在才来家中,实属不得已,还请海涵。
瑜从军日久,习惯了有话直说,有两件事,请告于族中,
其一,随我征伐晋国的二百丁壮,此时,也就剩下我与朱墩二人了,是我无能,没有照顾好部曲,都是为国捐躯,还请族中代为抚恤其亲眷。
其二,天下已然大乱,国势飘摇,我不说其他,只为了乡梓不受战乱,都能从这乱世中活下来,我也希望,族里能多多支持与我。”
说罢直接坐下。
姜衡看了眼面面相觑的众人,直接说道:“抚恤之事,理所应当,也是常例,族中自会去办,阿瑜你不必操心。
眼下这个境况,族内让然会支持你,不过此事,还需细谈。”
姜衡顿了顿,又说道:“阿瑜还能在秦州待上一些时日,并不需要如此着急。先开宴吧,为我姜氏麒麟儿接风洗尘!”
所谓支持之事,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掰扯的。
姜衡说罢,第一个动筷,并示意姜瑜,他身后的姜瑾和朱墩,也早已有仆人为他们布上了餐食。
于是乎,又是一个欢快的晚宴,半月之内,竟然是已经第三次为大宴主宾了。
只不过,这一次在姜衡的示意下,姜瑜并未饮酒,朱墩也并未饮酒,吃到一半便告辞去寻自家妹子去了。
闹腾了一个多时辰,宴席终于结束,这对于年逾古稀的姜衡来说,是一种生理上的煎熬。
但姜衡并没有去休息的意思,姜瑜只能和姜瑾二人搀扶着他,缓缓往家庙而去。
此时的家庙里,只有一个守庙的姜氏远房老人,按照辈分,也是他们的叔祖辈。
家庙正北面,供奉的是他们这一支姜氏的历代先祖,三人焚香叩首完毕。
姜衡又带着二人,绕进了正屋里间,推开一处虚掩着的小门,又前行几步,小屋主案上,只供着一处牌位,上书:
“汉故大将军录尚书事凉州牧平襄侯天水姜讳维伯约府君之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