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个灵位,姜瑜眼眶中竟然慢慢湿润起来,没办法,儿时的暑假,看了太多遍的《三国演义》,此时又离姜维活跃的时间如此之近,再者,就是自己真正领兵作战之后,才晓得此中艰难。搜索本文首发: 我的书城网 wdscw.org
姜衡没有说话,带头焚香下拜,姜瑜兄弟二人紧跟其后。
这个小房间,也不是随便一个姜氏子弟就能进入的,姜瑜在堡中十多年,甚至都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处地方。
祭拜过后,姜衡起身,示意姜瑾去外间等候。
“我姜氏出自上古神农氏,炎帝生于姜水,因以水命姓为姜,我们这一支,源自姜齐,乃是太公望的后人,汉初由关东迁居关中,后又至天水,于此地繁衍生息,已五百余年矣。”
姜衡的语气很是肃穆,在这个时代的意识里,上古诸姓,多少是带有些神性在的。
简略介绍完家族光辉历史,姜衡语气温和起来,又说道。
“阿瑜,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如你所见,这,便是大汉最后一位大将军的灵位,也是天水姜氏,最杰出的豪杰。
百五十多年前,他离开天水,跟随诸葛丞相南下,此后终其一生,矢志兴汉讨贼,直至以性命相报,再也没有回归家乡,就连其尸首也丧于乱军之中,无处可寻。”
姜衡说罢,静静地看了一阵。
“今夜只你我祖孙二人,祖宗当面,不以虚言应付,可否?”
“叔祖请问,瑜不敢有丝毫隐瞒。”
“你是否有叛秦自立之心?”
“启禀叔祖,瑜已存此心,淝水之后,陛下若是振作,大秦国势尚有可为,然其慕容垂在前,又逼反姚苌,事到如今,已经是覆水难收。
而战火一旦燃进关中,便是旷日持久,乱军四处劫掠,百姓只能凭借坞堡躲避,无法耕种,一两年之间,必然会因为缺食而形成大灾。
可就算是坞堡,也只能保住一部分人的性命。
氐秦,是要完了,吾当然不会为之陪葬。”
对于姜瑜的坦率,姜衡倒是有些吃惊,关于姜瑜的很多事迹,都是长安城里的姜宇通过书信说明的,那一身的桀骜之气,姜宇当然也有所察觉。
“汝是否要以秦州为根基?”
“秦州是我家乡所在,有宗族支撑,又有赵都统牧守,虽然比不得关中,地少民稀,但向西可堵住诸胡,向东可俯视关中,氐秦社稷仍在,吾羽翼未丰,此时正好以秦州做后方根基,至于以后的事情,只能依照情势而为。”
“唉,此中千难万险,汝可知之?”
姜衡慨叹道。
“叔祖,您看这外面的情形,慕容鲜卑、姚羌叛乱之后,陛下与庙堂已经难以支撑,并不是吾一心想要做个乱臣贼子,而是若不如此,活命都难!”
姜瑜稍微一思索,继续说道:“当年诸葛丞相薨逝后,想必先祖也是万分艰难,但他从未放弃过,瑜,自然会效法先祖,百折而不挠也。”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已经七十多了,生于永嘉四年,那一年的晋国已然很难维持,天下乱战多年,北地六州大蝗。
听我的父辈说,那时,蝗虫遮天蔽日,把所见的草木、牛马的毛都啃食光了,官府无所作为,百姓大饥,易子而食之事并不罕见。
之所以说这个,是想告诉你,天下大乱的后果,老夫,是最清楚不过的。
然而司马氏之间的乱战,却流尽了汉人的鲜血,彼时匈奴汉国已然立国,石勒也已经崛起,其后的北方,竟然成了胡人的天下,横行无忌,你方唱罢我登场!
我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当今之北地,汉人的气血还远远没有恢复,只能以坞堡自卫苟活,要想再次把汉人聚拢起来,何其难也,就说这小小的天水,自魏时,便有姜、阎、任、赵四姓,历来明争暗斗何曾少过,放眼天下,又是如何!
另有胡人桀骜难驯,这几十年间,北地的武力,一直都是在胡人手中的,汝想要整合秦州,更是难上加难。
吾当初跟随丞相时,便已经知晓丞相之无奈了,桓温不渡灞水,门户私计重于天下大意,丞相只能转头寻找最似汉人的陛下。
唉。”
姜衡说罢,长叹一声,继续说道:“此乃大事,切不可凭一时心热,你要晓得其中艰难,汝此前在族内并不突出,族人们对你也缺乏了解,虽然你几乎是凭着赤手空拳,就有了今日之地位,可这偌大的姜氏,跟着你去豪赌之前,还是要掂量掂量的!”
“叔祖之意,我已知之,瑜所能凭借的,除了上邽城外的八千军马,就是胸中志怀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瑜还年轻,此志终我一生,总是能做出些成绩的。”
“汝能立此志便好,吾老矣,身为族长,有生之年,自会全力支持于你,而你,须戒骄戒躁,行事谨慎,切不可负了祖宗英名!”
“瑜谨记叔祖教诲。”
次日,姜衡再次召集族中各房主事之人,只说明了姜瑜受赵盛之委托要招兵买马,抵御羌人叛军,保秦州一方平安。
此乃
应有之义,各房主事也并未多话,只是趁着这个机会,与姜瑜多加攀谈亲近,并将房中一些无甚前途的庶出子弟,推送过来。
姜瑜言明军法无情,战场凶险之后,便一一接纳,从晋国开始,所谓宗室,便是打天下的核心力量,也唯有宗室,在征战天下时,最值得信任,几个胡人国家,无不如是,这也只是时代的惯例罢了。
依照姜瑜来自后世的先进经验,当然不至于此,一个创业团队,最好还是以共同的理想来凝聚,只不过这种方式,用在此时,显得格格不入。
只说理想,那是士人,至少是经过教育之后的人,才会有的东西,他麾下的将士们,最多心中有些模模糊糊的萌芽,他也只能是取长补短,以适应时代。
“阿瑜,十一叔唐突一下,问你个事,你切莫介怀啊。”
“十一叔请讲。”
“听说那竹纸,是出自张老夫子手下,你也是他的学生,可否请他通融,让我等旁观一番,十一叔我虽然不爱读书,但也知道此物必将大行天下,眼下虽然因为战乱,关中商路堵塞,可还能贩运到其他地方啊。
不说别的,族中得了利润,自然也能分润出来一些供你养兵啊,咱们都知道,将士得吃饭穿衣,得有赏赐,才能出力卖命……”
十一叔姜盛正在滔滔不绝,姜瑜出言打断。
“十一叔,竹纸之制作工艺,您暂时先别想了,但小侄听您的意思,商路上您或有办法?”
“哈哈哈哈,阿瑜啊,你可真是……你忘了你十一叔的老本行了,不是我吹嘘,十一叔我啊,自总角之年就跟着我的叔父四处行商,这二三十年间,天下所有的大城,就没有我未曾踏足过的,听闻今年吕将军能打下西域,我还想着,去西域走上一遭呢。”
堂中其余人也多出言夸赞,姜瑜望向族长姜衡,得到一个确认的眼神。
姜瑜有些愣住,他以前只听说十一叔常年在外从商,没想到竟然如此厉害,族中还是苍龙卧虎啊。
“十一叔还请恕罪,是小侄的过错,您看这样如何,竹纸,我保证给您最低的价格,您要多少,就有多少!
至于卖到哪里,如何贩运,由您全权负责,另外,我可以派遣二三百人的精锐骑军,为你做沿途护卫。
小侄再厚脸一回,凭此护卫之事,我收您三成利润,如何?”
“好个阿瑜,心思都打到你叔父头上来了,好说好说,族中资产自是有你一份。”
姜瑜严肃以对:“叔父,这三成,并不算做我个人资产,乃是我麾下全军的资产,我给您的三百护卫,可以打上我鹰扬将军的旗号,只要你不去慕容氏的地盘,料想还是能有几分作用。”
这次轮到姜盛抬眼去征求姜衡的意见了,竹纸有多大的利润,自竹纸问世以来,他是做过设想的,不说别的,凉州那些个士子大儒,西域的和尚们,看见此物,还不得争相购买啊。
姜瑜抛出的条件,可以说是为族里争取了巨大利益,至于坊间传闻竹纸其实在那没过门的侄媳手中,他当然不敢拿出来说。
他当然知道眼下兵荒马乱,生意并不好做,有了姜瑜的铁骑,自然能安稳许多。
但商队的护卫工作,一直是由族中出丁壮来做,这么多年,也没有出过大的纰漏,他虽是姜氏商队的主事人,但商队还是属于族里的公产,这一下子拿掉三成,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姜瑜自然不会拿自己的宝贵将士去行经商之事。
他所想的,还是之前向天下大城派去坐探的事情,正好借由保护商队,利润也能拿到,又能继续深化情报之事,正好属下军将足够,可谓一举两得。
竹纸之事,姜衡自然知道更多,他很确定竹纸就是姜瑜所制,没有将其交于族中,还令他好一阵介怀,但与这侄孙攀谈下来,知道其心存大事,这种小事也能解释得通,他便没有提及,此时还抛出这么好的条件,明显是在补贴族中了。
“阿瑜要做的事情,乃是军国重事,族中当然要鼎力支持,竹纸经销之事,阿瑜既然能答应下来,其中利润,你算过吗!十三呐,区区三成,你这个做叔父的,还能舍不得吗?”
“十三得令!”
姜衡此话一出,事情便已敲定,姜盛不由大喜,以往他往外地贩卖的物件,并不出奇,这一次,他手里的货物,可是独一无二的!
姜瑜的一名亲卫,还有一名家中管事,同时进入大堂,分别向姜瑜和姜衡禀告。
权氏族长,权翼的庶长子,前来拜望了。
只能说权翼动作确实很快,权氏本略阳郡清水县的豪强,自从族内出了尚书左仆射权翼,自然是水涨船高,眼下,已经是略阳郡首屈一指的望族。
略阳本是小郡,基本上只涵盖了陇山南部,尤其是陇山西南麓的清水县,历来与天水郡相当亲近。
姜衡遣散众人,领姜瑜出门迎接,为首是一个黑瘦汉子,为了便于骑马,一身戎服打扮,眉宇之间与权翼有几分相似,身后百余部曲相随,还带了三四个大车的货物。
见二人出门相迎,那汉子连忙下马上前,躬身作揖。
“权宣吉拜见姜公,拜见鹰扬将军。”
“权郎君快快免礼,老夫乡野之人,怎可受你的礼啊。”
姜衡笑呵呵地说道,权翼的儿子来他姜氏拜望,明日,天水郡里,不知又有多少人要羡慕了。
姜瑜也赶忙行礼拉关系:“是啊,权世兄,吾自淝水便多承权公关爱,亦不敢受礼。”
“请进。”
“请”
姜衡自然清楚,他们要谈朝堂之人,便在堂内虚应一番后,借口年老体衰,先行退去。
“不知世兄此来,所谓何事?”
权宣吉今年三十来岁,自权翼跟随苻坚后,便返回清水操持家务,早年的士人风度,这些年,于田间地头,也都消磨的一干二净。
与其父的满面愁容不同,此人倒是个乐天性子,毫无拘谨之色,乐呵呵地回复道:“家父前日来信,说是鹰扬将军即到天水,令我一定要前来拜见,还说将军过长安而不入,只赠与河东特产,是不是因为庙堂封赏不足的原因,疏远了他。
在下此行,一是做些礼尚往来之事,二来,也是为家父澄清。”
“世兄如此客气作甚,这又不是军中,直接唤我阿瑜便可。”
姜瑜赶忙说道,权翼竟然会如此客气,看来,是要给自己找后路了。
“世兄有所不知,瑜接到的军令颇为紧急,听说秦州羌人也多有不稳,故此来不及去长安拜望权公,瑜受权公恩惠多矣,只有权翼嫌小子多事,瑜哪里敢疏远权公,此间事,瑜自会去信说明,也请世兄从中多多转圜啊。”
本来是二人初见之时的一些简单辞令,权宣吉闻言自是应下,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那为兄就不客气了,家父自去年以来,便多次提及将军,言将军绝非等闲之辈,假以时日,或能安天下。
今日在下一见将军,便知家父绝非虚言,吾来时,自将军营外绕行一圈,营盘之严整,令在下大受震撼,以八千破三万鲜卑,盛名之下无虚士也。”
“世兄谬赞。”
“看见如此大军,在下即来,就不走了,在将军麾下,谋个差事可好?”
姜瑜心中狂喜,这半年给权翼的工总算没白打,权翼基本就代表着现在的庙堂,有了权翼的支持,很多事情,好做许多!
面上也只露出三分欣喜,笑道:“世兄能来,瑜自然扫榻相迎。”
“世兄我啊,除了早年跟随家父在姚襄军中待过些时日外,其余时间,基本都在家中,与兵事,自然是一窍不通,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这些年借着家父的名头,在秦州诸多汉家坞壁,胡人部族那里,能说上些话罢了。”
闻听此言,姜瑜更加欣喜,虽然他姜氏也在秦州根深蒂固,也有些人脉关系,但这种事情,当然是,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