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话短舍 作品

第76章 幺儿姚硕德

还没等姜瑜开心完,权宣吉又说道:“吾来得仓促,等过上两日,清水县中诸家凑起来的一千部曲,便能到上邽,这一千人,只听将军调遣,还望将军接纳。”

权翼收了那么多的礼,原来他才是精通送礼之道的。

“这……”

姜瑜高兴地有些结巴起来。

权宣吉看到姜瑜这幅样子,心中倒是更加安稳下来,一个十八岁的四品将军,如果真是喜怒不形于色,城府过深,那他还是真要再跑一趟长安,再说服父亲,与姚苌那边再接触一二,不说权氏早年与姚氏关系紧密,就说他的母亲,便是南安羌出身,虽然早已去世,但血脉连接却是斩不断的。

“承蒙权公如此看重,也多谢世兄能亲自前来,瑜真是高兴地有点忘乎所以了!

瑜只是个四品将军,现在帐下长史空缺,可否委屈世兄,屈居此位。”

“哈哈哈”权宣吉大笑起来,“将军啊,你可能不知,那姚苌已经在准备自称秦王了,他许给我的官职,可是大将军司马,秦王的司马,来日有望做宰相的,吾要求官,哪里不能得呢?”

不等姜瑜言语,他继续说道。

“家父尚在庙堂,吾自然不能太过招摇,再者,初来乍到,寸功未立,怎可在将军帐下居于高位,能挂个参军之职就已经足够,长史位重,以在下之长,恐要四处奔波,更难胜任。”

一番攀谈,姜瑜立即欣赏起这个乐呵呵的汉子来,他可比他父亲好相处多了。

而姚苌,终于是要走到这一步了。

“多谢世兄体谅!”

姜瑜躬身谢过,又开始探听起姚苌的事情来。

“姚苌啊,此人想要造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淝水后便在羌人中散布流言,陛下也并非不知,只是羌人势力不弱,多做绥靖安抚罢了。

陛下怒杀姚苌使者之后,家父就知道姚苌不会再忍耐,近日在安定郡、新平、北地大肆招揽羌人诸部,西州豪族也多有投靠,情势不妙啊,以在下的估计,旬日之间,聚众十万,不在话下。”

如果姚苌势力膨胀如此之快,下一步的目标,必然就要进关中了,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那姜瑜妄想留驻秦州之事,基本上就是毫无可能,苻坚是不会放手这刚刚立下战功的八千强军的。

姜瑜沉吟一阵,开口问道:“听闻秦州西边的姚硕德,也是蠢蠢欲动,秦州乃吾等家乡,吾实在不想秦州遭遇兵祸,西面之地,世兄可有策略?”

权宣吉仰头回想一阵,回复道:“天水、略阳自是一体,护卫乡梓,在下责无旁贷。

早些年,吾确实在陇西、南安交往过一些小部族的头人,吾可以前去尝试拉拢,但姚硕德乃姚戈仲幼子,在陇西素有人望,吾对他也并不陌生,此人骁勇善战,称一句文武双全,并不过分,将军切不可等闲视之。”

“多谢世兄,瑜定会小心应付。”

姜瑜想了几息,又出言问道:“瑜还有一问,还请世兄勿要介怀。

权公以前就是姚襄的谋士,世兄也多与羌人相熟,姚苌势力如此之强,瑜只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将,麾下战兵不过八千。

那权公与世兄,为何要选择在下呢?”

权宣吉正色道:“我从进门时就在等将军此问,家父心中如何想,自然要将军亲自去问。

吾生母便是南安羌人,自姚戈仲在时,便随着父亲东征西讨,长在羌人圈子里,可我还是来拜望将军了,至于原因嘛……

一来,我不喜姚苌此人,自年少时,我便觉此人面热心冷,时有阴狠毒辣之行,不似人主。

二来,也是打理了这么多年的家务,渐渐明白生民之艰辛。

羌人什么样子,我是最清楚不过,他们若得了势,陛下、先丞相,还有家父,这么多年辛苦安民之举措,必然白费!

前些日子,听闻将军在大荔县斩杀抢掠坞堡的鲜卑人,筑京观以镇之,吾便知道将军是个爱民之人,方才观将军麾下,士卒注重军法,于周边百姓秋毫无犯,在下便知道来对地方了。”

姜瑜大喜,权宣吉能说出生民之苦,在他看来,已经是同路人了,至于其他,又何必深究呢。

“哈哈哈,世兄,如若不嫌乏累,可随我去军营,我为世兄引见吾麾下将士。”

如此七八日间,姜瑜一边让士卒休息,在秦州城中补充战斗中损坏的兵器、甲胄以及各类器械,另一方面,打出护卫乡梓的口号,招兵买马,自己也不停地接待前来拜访的各豪族代表。

有意思的是,前来拜访他的豪族,基本都是各家族长的庶子之类,每次都是姜瑜剖析一番当前形势,而后对方要么遣来百余部曲,要么送来三五千石的粮食,或是百匹战马之类。

看来,天水郡的豪族们,并不是很看好他,河东的战事,离秦州还是太远了些,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姜瑜有必要在秦州展示一番武力了。

又几日,有中使前来宣诏。

诏令一分为二,先是直接给了赵盛之都督秦州军事的权力,并令赵盛之务必要守好秦州,看住关中的西大门,不能使贼人从西面突入关中,并且要尽力与河州刺史联合,剪灭造反的羌人。

另一份,自然是给姜瑜的,先是大肆夸耀了姜瑜在河东的功绩,而后明确晋升姜瑜为四品的鹰扬将军,令他在秦州招募勇士,充入军中,又给了他两道军令,一者辅助赵盛之保秦州不失,二者,须在五月中下,至安定郡,从西面,讨伐姚苌。

招待完中使,下午时分,权翼的私信也来,这倒不是权翼私下泄露机密,而是得了苻坚首肯,向姜瑜说明庙堂讨伐姚苌的战略。

苻坚的战略是先姚羌后鲜卑,先前已经令抚军大将军苻方率苻睿残军屯驻骊山,并令冯翊郡下各县坚守不出,也就是说长安以东,前秦基本上已经没有野战力量,将这片肥沃的土地拱手让给了慕容泓。

权翼在信中明示,此乃苻坚亲自敲定的战略,因为鲜卑人最终的目的,还是回归关东,对于氐秦形不成致命的威胁。

而姚羌,则不一样,羌与氐,简直就是既生瑜何生亮,二部都起于陇山以西,生态位完全重合,对于关中的争夺,必定是你死我活,没有丝毫余地,就如同二十年前一般,必定要有一方被彻底击败。

然而彼时的苻坚能够接受对方的投降,现在的苻坚和姚苌,还能再次接纳对方吗?

此战,必然是生死之战!

故此,除了苻方屯驻骊山,太子镇守长安,还有一些必要的守备之外,苻坚,要尽起关中精锐,一举击灭姚苌!

姜瑜为左路偏师,而同样在对付鲜卑人时立功的左将军窦冲,为右路偏师。

姜瑜与赵盛之二人,看完信件,相互对视一眼,开始各自沉思起来。

赵盛之因为左腿的缘故,不能在堂内踱步,只能以右手放在膝盖上,很有节奏的轻轻拍打,姜瑜则起身望着窗外,陷入沉思。

良久,赵盛之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前走两步,说道:“五月中下就要到安定郡,还剩下二十多日,上邽至安定,虽然距离只三百余里,但要跨越陇山,粮草输送不易,怎么说也得七八日啊。”

姜瑜顺着话头说道:“但姚硕德现于冀城聚集兵众,上邽以西的屠各人,略阳的羌胡,都在蠢蠢欲动,权宣吉昨日送来的消息,姚硕德已经聚集了快两万人马,他虽然劝住了一些小部族,但如果不打上一仗,恐怕……”

“都统,上邽至冀城,沿着渭水一路西行,只百余里而已,我领精锐前去,先予以迎头痛击,不然待大军离开秦州后,您如何能压制这些人呢!”

“可时间上,能来得及吗?姚硕德疥癣之疾,秦州郡兵勉强能应付,不要误了大军时辰。”

每到此时,赵盛之便痛恨自己的瘸腿,他已经很难远距离骑行了,秦州多胡人,彼辈素来畏威而不怀德,只要窥见你的虚弱,必然要起异心,赵盛之要是乘着榻车上战场,恐怕要适得其反了。

“都统,擂鼓聚将吧,我自有分寸。”

……

姚硕德的爷爷、姚戈仲的父亲姚柯回,在蜀汉末年钟会伐蜀之时,曾助魏将绊姜维于沓中,后因为此战的功劳,以及曹魏安抚羌人的需要,官至至曹魏镇西将军。

姚戈仲生于太康元年,那一年,晋灭东吴而天下一统。

在这个时代,姚戈仲可以说是非常高寿,活到七十三岁才因病去世,一生有四十二个儿子,姚襄是第五子,姚苌是第二十四子,而姚硕德,是最小的那个。

从汉末到此时,也只不过三代人,因而很多事情,依然有着非常强烈的延续性,比如羌人,对于进入关中,大肆抢掠,大发战争财,简直就是趋之若鹜。

十五日前,听闻兄长姚苌起兵的消息,姚硕德大喜过望。

姚戈仲和苻洪都是石赵之时于关中崛起的人杰,要说区别,就是氐人苻洪,农耕出身,自然非常重视汉化,而羌人牧民出身,对汉人的东西,有发自内心的不适感。

这大概也就是第一次羌氐大战,氐人胜出的核心原因吧,二者相比,关中的汉人当然更亲近钦慕文华的苻氏。

姚硕德今年四十多岁,上一次羌氐大战时,他只有十五六岁,没有派上太大的用场,最后只能跟随兄长投降苻坚。

姚戈仲的儿子太多,随着姚苌投降氐秦的,便有十来个,他这个幺儿,也没有落到苻坚眼里,因此,只能带着很小的一部分部众,被安置到冀县周围讨生活,二十七年,他整整等了二十七年。

二十七年里,蹉跎于这穷山恶水之间,岁月将一个羌人王的儿子,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部落酋长,甚至,他在长安的那几个兄长们,似乎,也已经忘了他的存在,就连这次起兵的消息,也是他从邻近的匈奴部落中听来的。

但他知道,他并不普通,这么些年,他没有一刻拿自己当过一个普通的胡人,氐人能够君临天下,现在,自然该轮到羌人。

事实上,从淝水战败的消息传来,姚硕德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

拿下冀城,他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准确地说,是五更天内外城内外同时发起,至中午时分,他已经身先士卒攻入县廨,砍掉了那个氐人县令的脑袋!

此时,那个肆意欺压他们的县令的脑袋,就挂在冀城南门上,几乎被乌鸦啃食得只剩下一个骷髅了。

下午时分,吃完午食不久的姚硕德,又领着亲兵开始巡城。

“邢奴!我与你说过多少回,抢掠财货,可以,但不能杀人!”

“公子,哦不,将军,区区汉人,杀了也就杀了,您何必动怒……”

后赵末年,姚戈仲因为讨伐冉闵的功绩,被末代皇帝石祗册封为亲赵王,这么多年,姚硕德的麾下都称其为公子,姚苌起兵自称万年秦王之后,姚硕德自封为征西将军。

此时听见邢奴不以为意的强调,不由大怒。

“邢奴,自五时,你就一直跟着我,你知道我很看重军令!

我问你,我怒的是杀人吗!我怒的是不遵军令!

把这些人都给我绑到县廨门前,为首的杖八十,其余各杖五十,让他们的头人亲自来领人!”

亲自抽了那带头杀人的小头人一鞭子,又恨恨地说道:“立国大事,岂能丧失在这些人手上,我要亲自问问他们,是不是没听清我的军令!”

“是是……”

邢奴赶忙行礼,招呼亲卫去绑人。

“阿详、阿训,你们也要记住,以后领军之时,军令一定要严整,没有军令,队伍就是一盘散沙,抢掠可以,却是打不了硬仗的,我们当年为何输在氐人手里,就是因为羌人太过散漫!”

姚详、姚训都是姚硕德的侄孙,姚苌见到他派去的使者后,仿佛才记起这个最小的弟弟,于是派了两个侄孙过来,以做辅助。

“小叔祖,咱们啥时候去打上邽啊,冀县城郭太小,没有多少百姓,窝在此地,帮不上万年秦王陛下。”

姚训小一些,性格比较活泛,对于方才之事根本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问道。

“你知道谁在上邽吗?就如此大言不惭!氐秦的鹰扬将军,在河东以八千破三万鲜卑,岂是好相与的!”

“小叔祖莫要唬我,此人虽然有些本事,也就不过十几岁,鲜卑人做奴做傻了,我羌人铁骑可不怵他。

长安之时,此人抓了尹公,最后不也乖乖放过,还贪了世子一千匹两马,此人既胆小又怕事,做不得大事。

况且他部下刚刚经历大战,也不知道还剩下几人,有何可怕!”

姚硕德回头怒视,恨不得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子几鞭子。

正说着,远处冲来一匹瘦马,马上斥候略一减速,滚落下马,大声说道:“将军!将军!二十里外,发现大股骑军,正往冀县而来!”

那斥候一口气说完,直接卧倒在地,大口喘气不止。

姚硕德闻言,更是惊怒不已。

身后的两个后辈,脸上却浮现出跃跃欲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