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川交界处的小镇上,天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街口的小面馆里,几个当地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目光偶尔扫向窗外那个蜷缩在墙角的老人。
那人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衣服上的污渍已经干涸成了黑褐色的硬块,手里捧着一个破碗,不时向过路人伸出。
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在乎他,可谁也想不到,他就是那个曾在隆城呼风唤雨的“老刘头”。
冰冷的雨滴落在他衣领里,他没有躲避,只是微微缩了缩脖子。
这些日子的逃亡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资源,那些当年的“朋友”,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一个个像是人间蒸发。
恐惧比饥饿更能摧毁一个人,在这短短的逃亡日子里,他看清了许多从前不愿看清的事实。
他拿出口袋里仅剩的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数了又数。
勉强够买一张长途汽车票,或许能在那里找到一些十多年前的老关系,重新找到一条活路。
就在他颤抖的手指拨开纸币的时候,两个衣着普通的中年男子在他面前站定。
“刘广?”
他抬头,看到的是两双陌生而平静的眼睛,没有恨意,没有鄙夷,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平静。
那一刻,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惊讶,只是轻轻点头,仿佛已经等待这一刻很久。
从隆城逃离的那晚起,他就知道自已不过是在延缓一个已注定的结局。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他声音嘶哑,不再是那个在隆城掌控一方的强人。
其中一人没有回答,只是递给他一张折叠的纸巾,示意他擦擦脸。
这个小小的人道主义姿态让刘广的眼眶湿润了。
这些日子以来,这是第一个对他表示出一点关心的举动,即使是来自要抓捕他的人。
当手铐咔嗒一声锁住他的手腕时,刘广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
逃亡的日子里,每一分钟都是惊恐与不安,每一个陌生的眼神都可能是威胁,每一个突然的声响都足以让他心跳加速。
如今,这种永无止境的恐惧终于可以暂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确定性,哪怕这确定性意味着牢狱之灾。
押解回隆城的执法车内,刘广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第一次有机会思考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从杨鸣的崛起,到秦明远的到来,再到秦俊的调查,每一步似乎都在引导他走向当下这个结局。
而他也正印证了一个成语:作茧自缚。
回到隆城后的审讯室里,刘广第一次看到了自已的罪名清单。
就连他自已都不得不承认,这些罪名大多属实,十多年的黑道生涯,双手沾满了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血迹。
法庭上,刘广站在被告席上,望着法官威严的面孔。
庭审过程出奇地顺利,几乎是一种形式化的程序。
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任何转机,所有证据早已准备妥当,所有证人早已就位,判决仿佛在案件开始前就已写好。
苦窑的生活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
昔日的大哥,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囚犯,甚至因为他的“名声”,成为了其他囚犯特别关注的对象。
第三天晚上,刘广躺在狭窄的铺位上,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他没有在意,只当是年纪大了的正常不适。
第五天,疼痛加剧,他开始出现呼吸困难。
第七天凌晨,刘广从梦中惊醒,胸口的疼痛如同尖刀般撕裂着他。
他想呼救,却发现自已的声音被疼痛压缩成了微弱的呻吟。
值班人员赶到时,刘广已经倒在水泥地上,面色苍白,唇边渗出一丝血迹。
医务人员匆忙赶来,紧急施救,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被称为“老刘头”的刘广,这个曾在隆城黑白两道都有一席之地的人物,永远闭上了眼睛。
官方的死亡报告上写着“心肌梗死”,这个普遍的、无需过多解释的死因,为这一切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没有人质疑,没有人深入调查,一切如此自然,如此符合概率与常识。
一个年过半百、长期不健康生活的囚犯,在苦窑的高压环境下突发心脏问题,很正常,没有特殊,也不值得特别关注。
……
众兴大厦,办公室。
杨鸣坐在黑色皮椅中,手指轻扣实木桌面。
桌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一条刚刚收到的消息:老刘头死了。
杨鸣没有立即移开视线,仿佛要从这短短几个字中解读出更多含义。
他的呼吸几乎没有变化,只有眼瞳略微收缩,如同摄影机调整焦距,将远方的景象拉入清晰视野。
这种微小的生理反应,是他多年来在生死关头磨砺出的本能,情绪的波动被压缩成几乎不可察觉的细微变化。
在外人看来,那副平静如水的表情或许意味着漠不关心,但实际上,杨鸣的思维正以惊人的速度运转,拆解这一连串事件背后的逻辑链条。
老刘头的事情,明显就是秦家的手笔。
从他的产业被全面围剿,到被指控一系列罪名并迅速定罪,再到苦窑中的突发疾病,这一切编排得太过完美,完美到几乎能看见背后那只操盘的手。
要做到这种程度,这背后需要多少层级的权力协调,需要动用怎样的关系网络?
杨鸣缓缓站起身,走向落地窗。
隆城的秋色在玻璃外铺展,一片金黄与深红交织的景象。
他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危机感,不是对生命的直接威胁,而是对自身所处位置的重新评估。
那种感觉如同站在陡峭山崖边缘,突然发现脚下的岩石并不如想象中坚固。
十六年前,他只是一个为妹妹复仇的愤怒年轻人,手握猎枪闯入白金会所,彻底改变了自已的命运轨迹。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那个被称为“太子”的目标意味着什么,如今,命运的齿轮似乎完成了一次完整的旋转,将他重新带回起点。
但现在的杨鸣已不是当年那个鲁莽的年轻人。
他在黑道浸淫多年,从逃亡者变成一位大哥,对权力的运作有着近乎本能的洞察。
如果津省秦家背后,真的是那个人在控制,那自已如今的实力是否能够和对方一较高下?
杨鸣的目光投向远处,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涌动。
他并非没有对抗秦家的资本,这些年来,他精心构建的网络,在多个省份的布局,足以让他不至于像老刘头那样轻易被拔除。
但问题的核心在于,面对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自已又能坚持几个回合?
自已真的已经准备好了,和当年的那个人摊牌了吗?
对方又是否知道自已还活着,自已来到了北方?
如果知道,自已又该如何应对?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等回应,狄明推门而入。
“鸣哥,秦俊派了一个人过来,说要见你。”
杨鸣没有立即转身,而是让视线继续停留在窗外片刻,仿佛在完成某种内心的盘点与决策。
秦俊的人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现,显然不是巧合。
在这个瞬间,杨鸣感受到了一种奇特的平静。
那不是恐惧被压制后的虚假安宁,而是面对宿命时的一种清醒认知。
十六年的逃亡与崛起,或许也是时候该给自已一个交代了。
他缓缓转身,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解读的表情,既非防备,也非害怕,而是一种近乎平和的专注。
“知道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出奇,“让他过来吧。”
如果命运要将他重新带回十六年前的起点,那么这一次,他会用自已的方式重写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