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辆黑色奥迪A6在省道上形成一条移动的黑线,引擎声在山间回荡。
车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漆面干净得能映出路边掠过的树影。
这支车队以特定秩序前行,前两辆开路,中间三辆各载一位秦家核心人物,后三辆负责断后,间距精确,速度统一。
秦俊坐在中段的第六辆车后排,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眼神却聚焦在某个不存在的点上。
武洋从隆城带回的消息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
杨鸣没有接受那份“礼物”,这在预料之中。
那些价值不菲的产业,任谁收到都会本能警惕,何况是杨鸣这种在刀尖上生存的人。
车队前方第四辆车里坐着父亲秦国忠,第五辆则载着秦明远。
隔着两辆车的距离,秦俊能想象出弟弟此刻脸上那种得意又骄傲的表情。
老刘头的覆灭和死亡对秦明远来说不过是一场游戏,一次微不足道的报复。
他恐怕还不明白,这场看似简单的“清理门户”,实际已经是一场更大博弈的开端。
秦俊的手指停在半空,车窗外一片农田中,农民正弯腰收割。
那种专注而平静的劳作场景与车内的思绪形成鲜明对比。
杨鸣拒绝了“礼物”,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想要传递的信息,已经传达过去了,秦家能让一个地方势力头目灰飞烟灭。
这种调控的能力展示,远比任何语言更有说服力。
津省与北方几省的黑白通道,表面上早已各自独立,实则仍有看不见的联系。
这条信息,才是给杨鸣的真正“礼物”,让他明白自已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地方势力,而是一个根系深厚的庞然大物。
秦俊想看的是杨鸣接下来的选择:是退缩,是逃避,还是另有打算?
车队驶过一个弯道,阳光从侧面照进车厢,在秦俊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
十六年前那个血案,对“那位”而言是耻辱,对他们“秦家”来说是转机。
如果杨鸣真的知道秦家的底细,那他接下来必定会有所动作。
如果不知道,那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敲打。
车队驶入一段隧道,光线骤然变暗。
在这短暂的黑暗中,秦俊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介于算计与期待之间。
隧道尽头的光明重新照进车厢,秦俊的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无论杨鸣做出什么选择,对他而言,都是机会。
很快,车队驶离省道,拐入一条坑洼不平的乡间小路。
车窗外,稻田的金黄与农舍的灰白交替出现,与几分钟前高速路上的景象判若两界。
八辆黑色奥迪在这狭窄的土路上显得格格不入,引得路边几个放牛的孩子驻足张望。
三公里外,一个不起眼的村庄出现在视野中。
村口没有任何标识,几棵老槐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三两老人,看见车队驶来,只是抬头瞄了一眼,又继续他们的闲聊,仿佛这样的车队早已是习以为常的风景。
车队在村中最后一排房屋前停下。
那是一栋看上去比周围稍大些的三层砖房,红砖外墙没有粉刷,屋顶上堆着几捆晒干的玉米秸,院子里晾晒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物。
唯一显得不同的是门前那块空地,比普通农家院落宽敞得多,刚好能停下这八辆车。
秦国忠率先下车,举手投足间是一种不自觉的矜持与谨慎。
秦明远跟在后面,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不屑,显然对这个简陋的地方感到失望。
秦俊是最后下车的,他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视,波澜不惊。
“三叔来了。”一个身着灰蓝色粗布衣服的中年女人从屋内走出,手上还带着揉面的白色面粉。
她看见秦国忠,微微弯腰,动作里带着某种日常的亲近,却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阿娟。”秦国忠点点头,声音不自觉放轻,“我哥呢?”
“老爷子去地里了。”女人随手擦了擦衣襟,指向屋后的方向。
秦国忠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只是点点头:“我们过去看看。”
三人沿着屋后的小路走去,两侧是齐腰高的玉米秆,已经泛黄的叶子在风中摩擦,发出沙沙声响。
走在最后的秦俊注意到,这条不起眼的小路两侧种满了密密的农作物,完美地阻隔了外界视线,形成一条天然的隐蔽通道。
五分钟后,他们来到一片菜地前。
地里的蔬菜排列整齐,没有一丝杂草,显示出种植者的用心与耐心。
田埂尽头,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正弯腰在辣椒秧间穿行,麻布裤脚挽到小腿,脚上是一双满是污泥的黑色胶鞋。
他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帽檐下露出几缕花白的头发,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被长年风吹日晒形成的红褐色。
“你们两在这等着。”秦国忠吩咐道。
秦国忠独自走向田间的老人,皮鞋踩在湿软的泥土上,留下一串深深的印记。
他走到老人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双手自然下垂,姿态中透着一种近乎恭敬的克制:“大哥。”
这个简单的称呼在寂静的田野中显得格外清晰。
老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缓缓直起腰来。
他没有立即转身,而是慢慢摘下一个红辣椒,放入腰间挂着的竹篮中,这才转过身来。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双眼睛依然如鹰隼般锐利,与他弯曲的脊背、粗糙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刻,田野间的风似乎也停止了喧嚣,只剩下一种沉默的威严在空气中弥漫。
秦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他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变得更加缓慢。
他见过“大伯”很多次,却依然无法习惯这种反差,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如今在这片菜地中弯腰劳作,仿佛真是一个老农。
秦天诚拿起草帽扇了扇风,露出一张被岁月雕刻得沧桑的脸。
他的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嘴角下垂,形成一种近乎永久的严肃表情。
他将草帽重新戴好,目光从远处的秦明远和秦俊身上扫过,然后回到秦国忠脸上。
“来了?”他的声音像是多年未用的老旧机器,低沉而略带嘶哑。
秦国忠点点头,低声说了几句话,内容因距离而模糊不清。
秦天诚听完,把手中的竹篮放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缓步朝田埂走来。
他走路的姿势缓慢而沉稳,每一步都踩在确切的位置上,既不快也不慢。
随着距离的接近,秦俊能更清楚地看到这个老人脸上的每一道皱纹,每一处日晒的痕迹。
那是一张完全属于农民的脸,上面刻满了日复一日的劳作与风吹日晒。
可就是这样一张普通到极点的脸,却散发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气场,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畏惧。
秦天诚的目光扫过秦明远,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向秦俊。
在那短暂的对视中,秦俊感受到了一种无声的评估,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尺子丈量着价值。
这种反差如此强烈,如此不真实,仿佛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这片菜地交汇。
一个是刀光剑影的江湖,一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家生活。
而将这两个世界完美融合的,正是眼前这个戴着草帽、背着竹篮的老人。
曾经的秦爷,如今的菜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