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李环心里一震。
这声音他以前听过,正是走火入魔时的冷笑。之前太过短促,以为是幻听,眼下他却十分确定那个声音是真实存在的。“你,到底做了什么?”声音沙哑着再次重复一遍。李环豁然转身,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置身于一片白色空间内。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黑,像是浓稠墨汁,看一眼便要被吸进去。李环将手往黑色区域中伸过去,不等触及,眼前的黑意突然快速朝中央凝聚。他下意识后退几步,戒备看着面前。大概过了一刻钟,黑意凝聚成一个人形,周围空间因此变得洁白。“你做了什么,我这几天尝试了所有方法,依旧出不去。”随着人形开口,其五官逐渐清晰,最后彻底变为一个人。看清对方的长相后,李环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眼前之人竟与他长得一模一样。要不是对方那身漆黑的衣裳以及全黑的眼仁,他还以为自己面前立了张镜子。“你是谁?”李环警惕问道,手下意识放在腰间,却没有摸到佩剑。黑色李环冷冷看着他,紫黑嘴唇吐出几个字:“我就是你。”“不可能。”李环想都没想就矢口否认。黑色李环突然露出笑容,眼中依旧带着冷意:“倒是我高看你了,是谁在帮你?”李环不明所以。黑色李环突然一拳砸向前方。李环心中一凛,却见对方拳头临空而停,砸在一堵无形之墙上,发出“咚”地声响,溅起黑雾一片。看到李环戒备的样子,黑色李环眼中透出不屑道:“帮你那人真是瞎了眼,明明我比你更强。”说罢,变拳为爪,黑色指甲在无形墙壁上缓缓划过,发出刺耳声响。“终有一天我会出去,到时你的身体便是我的了。”不给李环提问的机会,对方身躯再次化为黑意,铺天盖地蔓延开来。李环只觉得自己好似被巨力推了一把,一下子倒飞出去。再回过神来,面前一张大脸正望着自己。“李哥,你闹撞客了?”耳边传来胖子的声音。李环一时弄不清刚才是幻觉还是什么,将胖子推开道:“你什么时候醒的?”“我早就醒了,倒是你,怎么叫都叫不醒,要不是有气,我都想让小七给你扎针了。”李环这才注意到马车已经停了,他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眼,不禁愣了下:“咱们到京城了?”“可不?你都走神一下午了,小七已经回客栈了,我不敢轻易挪动,怕你走火……怕你一个人有什么闪失,所以就陪着你。”胖子说到走火入魔时,刻意避开了话题,李环想起刚才的事,皱眉不语。“李哥,这趟崇岳之行,你可有什么收获,有没有问到什么有用的方法?”胖子的情况似乎改善不少,话也变多了。李环若有所思摇了摇头,如果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黑色的自己极有可能是所谓的心魔。听心魔的意思,他似乎是被什么人给压住了,可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李环回忆着自己一路来的经历,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对方的存在至今是个谜,如果有什么人能做到,恐怕也只有他了。侯高飞没有多问,转移话题道:“李哥,外面好热闹啊。哎?马背上那人怎么这么眼熟。”李环顺着胖子手指的方向朝外看去,只见一队人马正朝此走来,最前方一个小厮手持铜锣开道,边走边敲道:“皇子出行,统统让开。”后方,几十金吾卫护送着中央骑马年轻人,浩浩荡荡沿街而行。百姓们站在街道两旁围观,有些瞧不见的踮着脚想要一睹皇子风采。胖子说的正是骑在马背上的少年,对方头戴束发金翅冠,身穿红色金线织锦蟒袍,腰间系着八宝玉带,配合身下一匹骏马,显得极为贵气。只不过他的神色与这身衣服有些不相符,憨厚中带着些许拘束,面对周围百姓惨白也表现得无所适从。“那不是四弟吗?”李环出声道。“应该只是长的像吧,四弟哪里会是什么皇子。”马背上的少年与长孙透简直一模一样,要不是他们清楚对方的底细,还真就信了。就在二人打算回头把这件事好好给长孙透讲一下的时候,马背上的少年发现了他们,随即面色一喜,招手喊道:“大哥、二哥,你们回来了?”两人闻言神色一僵。在场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边,能被皇子亲切喊哥哥的,难不成也是皇子?不等二人开口,原本看热闹的百姓呼啦啦全跪下了。在李环二人懵逼的注视下,少年翻身下马,快步来到近前,说道:“大哥、二哥,大事不好了。”“看出来了。”李环瞥了眼远处金吾卫。侯高飞扯动一下嘴角,小声道:“四弟,我们才走几天,你怎么就捅出这么大个娄子?”少年欲哭无泪。李环不动声色道:“人多眼杂,咱们换个地方聊。”长孙透虽然有些心虚,但皇子的派头还是有一些的,他干咳一声,转过头道:“都散了吧,我与两位兄弟有话要说。
付统领,安排几个人守在外面就行,不用这么大张旗鼓搅扰百姓。”“末将遵命。”一名将领打扮的人抱拳行礼,而后开始安排人手。旁边就是胖子家的客栈,三人一言不发上到二楼。刚一进房间,长孙透就忍不住道:“大哥、二哥,我闯大祸了!”“怎么回事,慢慢说。”一身鲜亮的少年脸上拧巴道:“事情还得从几天前说起,你们记得萱姨吗?就是我们找的那个老妈子。”李环与侯高飞点点头,武林大比前,他们时常会去长孙透和杨承燕落脚的小院帮忙,或置办点家具,或教孩子们读书。当时小院不请自来了一位老妈子,自称萱姨,人蛮和气的,手脚也勤快,长孙透见杨承燕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聘请了对方。……萱姨进入小院后,一直尽职尽责,抽空还去外面扯了匹布,为长孙透缝了身衣裳。 张孙透过意不去,想要给她钱,可她说什么都不要。时间一晃十来天,这日长孙透回来的早,撞到萱姨正躲在厨房自个儿哭,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是想自己儿子了。萱姨年轻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嫁了个门当户对的相公。夫妻二人感情和睦,只不过那位相公娘子众多,其中不乏善妒者,专门下药毒害其他房的子嗣。萱姨有孕后,便开始担心自己的儿子也遭遇不测。于是在生下孩子后,第一时间将其送走,让一位老仆帮忙照看,直至他成年。听到这里,李环二人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位妇人的遭遇,怎么那么像十八年前狸猫案的娴妃?长孙透这时苦笑一下道:“想必二位哥哥已经猜到了,那位萱姨正是娴妃娘娘,只可惜当局者迷,我当时并未有注意。”有关狸猫案的事,长孙透略有耳闻,只不过他一个花子,吃饱饭都费劲,这种皇家秘辛自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他见萱姨哭得肝肠寸断,忍不住想起自己早早离世的娘亲,顺嘴问了一句她的儿子如今在何处。不想刚问出这句话,女人便直直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儿乳名小透,他有一块贴身玉佩,与你身上的一模一样。”听到这话,本名王二的年轻人当即愣在原地。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巧合,若萱姨说的是真的,死去的小透岂不就是她儿子?不等王二细想,女人已经抱住了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叙述着自己多想他。听意思,似乎并不知道真正的长孙透已经死了。少年看她伤心的样子,一时不忍告知真相。听着女人关心的话语,想起昔日长孙透对自己的照顾,又念起娘亲早逝,王二不自觉一心软,居然就给认了。他倒不是贪恋女人口中的高门大院,只不过是想替昔日朋友尽一番孝道。他日有了机会,定会将事情如实相告,大不了被骂一顿就是了。令他没想到的是,女人口中的富贵人家,乃是全天下最高的高门。当一名紫袍太监带着圣旨出现在小院门口时,王二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会儿要再说自己不是皇子,那可就是欺君的死罪了。偏偏赶巧,他那三位能跟皇帝说得上话的哥哥都不在京城。王二稀里糊涂被带进宫,面见了那位坐在龙椅之上的男人,被封了个什么福安王,又去见了“萱姨”。到这时,事情仍是有回旋的余地。只要他将实情说出,就算下大狱,至少不会连累其他人。可偏偏在他与“娘亲”会面时,听到身旁御前大太监多了几句嘴,说多亏了皇子回朝,娴妃娘娘才能从冷宫放出来。听闻此话,王二知道事情已经牵涉太多。若是告知众人真正的长孙透已经死了,不仅自己遭殃,连带着杨承燕和萱姨都会受到牵连。这几天他享尽荣华,但心里却是度日如年。每天借着各种由头来客栈周围转一圈,就盼着自己几位哥哥早日回来。听完长孙透的讲述,侯高飞唑着牙花道:“这事儿不好办呢,秀才知道了吗,他怎么说?”“三哥早你们半天进京,刚回来就急着进宫了。我向大内总管许公公打听过,似乎是有关公主的事。我出宫这会儿他还没出来呢,听说父皇……皇上发了好大的火。”短短几天时间,长孙透已经叫顺嘴了,确切来说,他现在的名字叫赵透。一直沉默的李环突然道:“不对,秀才是帐中勾,他一路跟着咱们,有关皇子的事他会不知道?真就那么巧,把带着赵透遗物的你给带到京城来了?”侯高飞恍然道:“你是说那小子是故意的?”介于秀才有前科,李环二人很难不怀疑他。还有当年那位老仆,明明已经带着赵透的尸体离去,为何京城这边会没有消息?事情变得愈发扑朔迷离起来……就在三人一筹莫展之际,房门被推开。说曹操曹操到,来人正是孙文兴。“大哥二哥,闯大祸了。”秀才开口第一句话居然与赵透一样。李环默默上前把门给关上了,侯高飞直直看向秀才,语气不善道:
“三弟,哥几个对你够好了吧,你这是什么意思?”孙文兴看到屋内一身皇子装的“赵透”,已经知道事情瞒不住了。他走上前颓然坐到椅子上,低头抓着头发,略带颤音道:“这回全完了,是我害了你们。”李环三人面面相觑,秀才继续道:“昨天回京城,我就听说皇子回朝的事。当初南下途中,我接到密报,说是有一位皇子流落潜州,让我秘密护送回京。在芦苇地里遇到四弟时,我看到了他玉佩,加上他自称长孙透,我便理所当然将其当成了那位皇子。”说到这,秀才抬起头,脸上满是悔意,继续道:“当时我第一时间便飞鸽传书将事情传到了京城,等到咱们到达潜州,得知真正的皇子已经死了的时候,书信早就到了陛下手中。”“那你为什么不说出实情?”王二上前一把揪住孙文兴的衣领,双目因为愤怒已经隐隐发红。要不是眼前这位“三哥”,他也不会沦落到骑虎难下。李环上前拉开他,平静道:“四弟,此事不能只怪秀才一人,你若是早些说出实情,也不会到如今地步。”年轻人面露颓意站在原地,孙文兴歉意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确实该悬崖勒马的,但这是皇上交给我最后一个任务。只要完成了,我就可以摆脱戴罪之身,重新和筠妹团聚。错过这次机会,我不知道还要等几年。北川的局势已经很紧张了,帐中勾派出许多谍子前往北线,许多都是有去无回。我害怕,害怕自己也会被派去那里,一时糊涂就给瞒下来了。”说到这,一向乐观的秀才带着哭腔道:“大哥、二哥、四弟,我只是个读书人,不是什么谍子。我怕死,怕死后筠妹伤心。回到醅阳后,重新见到她,我更怕了。怕这一切转眼烟消云散,怕圣上一怒之下将我处死。”说到最后,秀才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