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如此的话...”朱雄英也不做作,他手托着下巴想了想,然后道:“这样,你在奉天殿外担任旗手力士十日,在这期间你不再是永昌侯蓝玉,而是旗手力士蓝玉。”
“以此对你施以惩戒,你如果愿意接受的话,那么我就不惩罚你了。”
朱雄英说完后,想着回头看叶煊一眼,但随即又止住了,叶煊见朱雄英的记忆力不错,把他当初教的原话复述了一遍,心中很满意。
蓝玉这种身份和影响力,就算其臣服朱雄英也远远不够,必须要狠狠的打磨其性格,让他不敢再嚣张跋扈了。
自古以来,那些能获得善终的功臣,不都是老老实实的缩在自己家里?
哪有像蓝玉这般的?
既然蓝玉未来是自己人,那么必须现在就需要打磨蓝玉的性格了,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蓝玉好,到时候蓝玉也会感激他的,就算蓝玉不是聪明人,也能看出来这一点。
嗯,自己又增加了隐形党羽。
其实昨日给沐英写治疗肺痨病的药方时,叶煊忽然想起了徐达,徐达感染的是背疽,这种病对于徐达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折磨,若是能治好的话,倒是又能让这位功臣欠上自己一份人情。
相比于蓝玉,徐达很明显就懂事多了,可以说就算是后期已经贵为凉国公的蓝玉,功勋都是比不上徐达的,可徐达从未骄傲狂妄过。
有两件事情,叶煊倒是觉得并不可能出现,那就是所谓的徐达喝酒喝多了,把一壶酒倒在了朱元璋的脑袋上,给朱元璋浇成了落汤鸡;以及徐达晚年,朱元璋赐给了徐达一只烧鹅,让徐达因为吃了这只烧鹅而犯病而死。
徐达很明显就是个聪明人,这洪武朝如此纷乱,又是淮西系与浙东系斗争,又是军队与文官斗争,亦或者是各种案子,这其中可从未出现过徐达的身影,还有一点很能体现出徐达的智慧。
朱元璋准备立朱允炆为皇太孙之后,洪武时期的各位藩王迎娶的,基本上都是开国功勋的女儿,因为担忧外戚联合藩王乱了大明,朱元璋把这群亲家全部给弄死了;但诸多藩王中实力最强的燕王朱棣老丈人徐达,朱元璋却最终没有对其动手。
其根本原因就是,徐达的明哲保身已经到了纵然是老朱都不会认为徐达有着犯上的可能,也只有这种可能,朱元璋最后才没有对徐达动手。
“不过,看起来也用不着我主动去给徐达治病,等沐英的病治好了,消息传出去,徐达那边会自己来的....”
叶煊这边不知不觉,思绪拉的很远,忽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索,“臣,蓝玉,叩谢长孙殿下!”
蓝玉不暇思索的给皇长孙朱雄英磕头,他心中不由的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够活下来了,他方才可以确定,若是自己不愿意答应的话,那都不用朱雄英了,陛下都会亲自让人杀了他。
因为自己不答应这件事情,那就代表着他不愿意听朱雄英的话。
不臣服这位未来的大明朝第三代君王。
至于,担任旗手力士,蓝玉一想到此事就感到脸色发红,所谓的旗手力士,就是在奉天殿外举旗的士兵,每日朝会上,前来上朝的官员们都会进入奉天殿,可以说这些官员们都能看到他。
堂堂大明朝的永昌侯蓝玉,成了一个小小的旗手力士!
他蓝玉的脸都丢尽了!
更让他心中烦躁的是,正常来说旗手力士一般都是由功臣子弟担任的,也就是他们这些侯、公的子嗣,进入朝廷中历练,年轻时会先担任这种小官,熟悉官场。
这就代表着,他的同僚到时候可能就是自己那帮兄弟的儿子。
对了,他的次子蓝斌,这个时候好像正好担任旗手力士呢,他们父子俩到时候一人举着一面旗?
真的是丢人丢大了!
“好了,你下去吧。”朱雄英淡声道,见蓝玉同意,心中松了口气,蓝玉能同意就好,他真的担心以自己这位舅爷的脾气性格,选择宁死不屈,那恐怕皇爷爷就要出手,杀了舅爷了。
现在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了。
威慑、敲打、恩惠等等,全部应用到了舅爷身上,想必从今天开始,舅爷应该被自己驾驭住了吧?
等到蓝玉退下后,朱元璋这才看向叶煊,良久后感叹道:“倒是咱有些狂妄了。”
“此番让雄英驾驭蓝玉的方法,咱确实想不到。”
朱元璋不得不承认,叶煊的智慧总是每一次都出乎他的预料,甚至在他最为擅长的驾驭臣子这方面,都有些不如叶煊了。
甚至,朱元璋从这件事情上,能看出来叶煊的心中想法。
叶煊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无论是昔日制定的国策、治疗天花病的能力、亦或者滚筒式油印机等等,都足以让叶煊好好的活下来了,锋芒毕露并非是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叶煊也懂。
可叶煊为何还如此尽力的表现自己?
那就是要向自己证明,叶煊的另外一种能力:教导皇长孙朱雄英
的能力。
当今天下,又有谁能像叶煊这般,教导朱雄英?朱元璋觉得就算是那已经自裁而死的戴良,也未必有这种能耐,所以只要朱雄英还在,自己就更不可能对叶煊有着杀死的想法了。
“怎么感觉,叶煊对我的意见很大?我是那种喜欢乱杀臣子的帝王么?”朱元璋心中自语,摇了摇头。
“臣这不过歪门邪道而已,远远比不上陛下的驭臣之术。”叶煊言道。
“呵呵...”朱元璋笑而不语,随即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看了看身旁的叶煊:“以后,你就负责教导咱的乖孙,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君王吧,剩余的诗书礼仪,咱会另外安排人的。”
“午课、晚课,咱会另外安排其他老师来的。”
叶煊闻言,躬身感谢,这下子就轻快多了,不然的话他倒确实有些分身乏术了。
............
由于午课和晚课并不需要叶煊负责教导朱雄英,因此今日下午他倒是格外悠闲,因为明日范敏、滕毅才能从诏狱内释放出来,他今日也不用离开皇宫,去教两人推行一条鞭法之事。
闲着也是闲着。
叶煊回到自己的院落内,准备构思一下[大明宝钞]之事,目前新型宝钞已经制造完成了,不过由于各种事情频发,老朱也没有时间查看,因此他准备明日朱雄英的晨课结束后,把新型大明宝钞交给朱元璋,然后给他讲讲[大明宝钞]的问题,然后尽快实行下去。
因为这东西,确实害的百姓很惨。
这么说吧,朱元璋创立的大明宝钞,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了变相掠夺百姓财富的工具,不过朱元璋其本来的想法未必是这样的。
可最终,大明宝钞的滥发、贬值等等制度,使得百姓的财富长期被富户和皇室掠夺,若是大明宝钞持续的话,那么百姓将要永远的穷下去,这堪比三十三两白银了。
“想要解决粮食的问题,粮食的储备至关重要...”叶煊独自坐于院中,伏案写着。
同一时刻,大明朝的这次科举,也重新开启。
科举舞弊案,这起案子其实锦衣卫方面依旧在调查,不过朱元璋却并不是很关注了,或者说朱元璋只是把这件事情暂且放在那里,等待着未来重新拿出来,收拾官员。
毕竟,现在交易已经达成了,饶恕这些官员,以换取一条鞭法的实行。
当今大明朝官员并未全部更换彻底,大量地区依旧是旧的当地大族和文官豪强掌控,他们的政治纽带不是那么容易破开的,因此纵然是朱元璋,也只能暂时用这种交易的方法,推动一条鞭法。
阻力太大了。
两个替罪羊,范敏、滕毅两人的事情,士子们早已经知晓了,这些士子中很多并不知晓案件中更深的具体情况,可见到有当朝大官被下罪入狱,理所应当的认为案件本来就是这样的,于是哗变的景象渐渐消散,他们又再次将精力投入到了科举中。
永昌侯府。
偌大的永昌侯府,堂皇贵气,永昌侯蓝玉这些年来获得的各种赏赐不少,同时他也并非是一个低调的人,自己的府邸能修多大就修多大,越是豪华越显得有排场,说白了哪怕是他这种地位的人,那也是要面子的。
甚至于,这些屹立于金字塔尖的人物,相互间也会喜欢比来比去的,比如谁家的府邸大,谁的小妾多,而淮西勋贵尽是骄兵悍将,这种风气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此时,永昌侯府邸外,太子朱标打量着这偌大的永昌侯府邸,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中暗骂蓝玉真的是太不知道收敛了,这府邸若是继续扩建的话,是不是接下来蓝玉要和皇宫比比到底谁家更大了?
“不用让永昌侯出来了,我亲自去见他。”太子朱标见永昌侯府邸外的侍从准备进入禀告,立刻淡声道,于是缓步走了进去,侍从不敢阻拦。
由于太子朱标和蓝玉的姻亲关系,因此朱标并非是这里的稀客,以至于蓝玉的家臣侍从都对朱标很是脸熟了,随着朱标向着府邸深处走去,良久后,朱标甚至都感到有些累了。
这府邸,确实是太大了。
终于,朱标走到一处厢房外,隐约听到了蓝玉的怒声,“明日,你老子我就要去丢人了!和你一样去当个持旗力士!”
“我蓝玉还从未如此丢人过!!”
“我看谁敢笑话我,我扒了他的皮!!”
站在厢房外的朱标很明显的愣了愣,心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蓝玉啊蓝玉,你还要扒别人的皮?再这样下去的话,你可能就要被父皇扒皮了啊。
“开门。”朱标淡声道。
厢房内的声音消失了,蓝玉听出来了朱标的声音,立刻起身开门,他看着朱标脸色微顿,躬身行礼,“太子殿下,这么晚了怎么...”
“让我进去。”朱标的话很少,颇为冷淡。
蓝玉闻言,立刻瞪了厢房内自己那次子蓝斌一眼,示意他赶紧滚出去,然后等到朱标进入厢房内后,他又让人守在院子外,不让其他人进来。
随着蓝玉把厢房门掩上后,太子朱标看着蓝玉,道:“雄英让你担任持旗力士,你很不满?”
蓝玉刚想说什么,可却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殿下,我倒是并未对雄英感到不满,只是觉得有些丢人。”
“呵呵,丢人?其他人想要这个待遇,都得不到,你还觉得丢人?”朱标觉得蓝玉有些太不争气了,简直恨的他牙痒痒,怎么有人能蠢到这种地步?
特别是今日,他和父皇聊过之后,才懂得叶煊这般让朱雄英做的深意是什么。
又对蓝玉有什么好处。
原本他是看不出来这些的,中午的时候他跟随父皇从文华殿离开,回到乾清宫处理政事,处理完了他向父皇请教,父皇这才给他讲解的清清楚楚。
抛开叶煊的目的,这对于蓝玉来说可是唯一的救命机会了,人家叶煊和你蓝玉非亲非故,也没有任何利益往来,甚至互相都不认识,可却如此帮你。
你居然还觉得丢脸?
“殿下,这话臣就搞不懂了,担任小小的持旗力士,怎么还是人人都想要的待遇了?”蓝玉脸色一正,然后给出自己的看法:“其实不是臣觉得持旗力士这个官小。”
“如果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那么能担任奉天殿外的持旗力士,可恐怕能乐坏了。”
“但臣是永昌侯,是我大明朝的常胜将军,百官谁不认识臣?以臣的身份军功,担任小小的持旗力士,这不丢脸吗?”
看着蓝玉说起来歪理,朱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狠狠的瞪了蓝玉一眼,无奈的叹气,给蓝玉解释了起来。
说实话,若非蓝玉确实能打,而且和他有着姻亲关系,他都有些不想管蓝玉了。
“我问你,若雄英无法驾驭你,你未来必死,这个道理你现在已经明白了吧?”朱标问道。
蓝玉立刻点了点头,这一点他确实清楚了,没想到雄英小小年纪,就能联想到这么多东西,这个是他自己本身都未曾考虑过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道理你可懂?”朱标又问道。
蓝玉傻呵呵一笑:“这个我也懂。”
“那就对了。”朱标脸色很是认真,甚至有些严肃了:“你现在这种性格,如何能让父皇认为,雄英能驾驭的住你?你就算能装出来性格乖巧、明哲保身、低调行事,可以父皇的本事,难道就看不出来吗?”
“你现在表现的确实是臣服雄英了,甚至你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但在父皇眼中呢?父皇是否会认为,是他老人家依旧健在,所以你才表现出这番顺从的样子?等到父皇不在了,你就会暴露曾经那无法无天的本性了?”
朱标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一个人,“司马懿,你可知道?其在魏武帝曹操、魏文帝曹丕、魏明帝曹叡时期,可都表现的恭恭敬敬服服帖帖,他装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曹髦时期,装不下去了,暴露了自身的本性。”
“有司马懿这种前车之鉴,你认为父皇会不会担心你?”
朱标的这番话,说的很细,蓝玉这个粗人也确实是听懂了。
话语中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在陛下眼中,他蓝玉的性格就不是能顺从君主的人。
纵然现在顺从朱雄英了,那也是装的。
因为性格这种事情,本身就很难改变。
就算他自己心中,已经彻底臣服朱雄英了,可陛下不这么认为,那他所谓的臣服就没有任何意义。
看着蓝玉似乎在思索着他所说的这番话,朱标语重心长的道:“之所以让你担任持旗力士,就是为了打压你的性格,让你磨砺,从而沉稳下来。”
“丢脸,是最好的打磨性格方式。”
“你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情,更加暴躁易怒,甚至怀恨那些大臣眼中戏谑的目光,若是这样的话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可你若是能通过这件事情,从而改变自身的性格,从此低调谨慎,不在肆无忌惮,那么最终是能获得善终的。”
“雄英的苦心,你根本没有理解,甚至反而觉得丢人,你不仅让雄英失望,也让我和父皇失望!”
太子朱标甚至已经开始在训斥蓝玉了,只不过话没有说的过于难听而已。
蓝玉这边,很明显的怔了怔,他反复咀嚼思考着朱标的话,终于明白了些许。
“原来是这样...”
“我如果不改变自己那嚣张跋扈的性格,未来必死无疑,但如果能改变的话,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啪!啪!啪!
忽的,蓝玉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猛猛的扇起自己嘴巴子,那力道啪啪直响,把太子朱标都给吓到了。
“是臣太蠢了,根本看不懂这一切,也不明白雄英的苦心,是臣愚笨啊!”
“臣这脑子里面感觉装的是粪球!”
“臣甚至心中还埋怨雄英,为何让他的舅爷这么难堪,臣该死啊!!!”
蓝玉猛猛的扇着自己,那番力道很猛,朱标看着都感觉到疼,连忙伸手阻
拦,随即道:“既然你知道了,那么势必从此改变自身的性格。”
“我为何说,这种待遇别人想要都得不到?”
“大明朝的淮西勋贵,太多骄兵悍将了,又不止你一个,他们的性格同样跋扈,他们有这种机会大彻大悟改变自身性格么?等着吧,用不着多久,他们会因为自己的举动和所犯下的法律,付出代价。”
“到那个时候,你会感到庆幸的。”
说完这番话后,朱标也就不在停留在这里了,缓缓转身离去。
蓝玉独自坐在厢房中的榻上,思绪纷乱。
“他吗的,明日就好好改改自身的性格,好好的当这个持旗力士。”
“不管谁嘲笑我,我就当做没看到。”
“笑就笑了!又能怎样?”
蓝玉心中默默地告诫着自己,到时候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千万不能随便发脾气,太子朱标今日能亲自来找他,并且说了这么多,已经仁至义尽了。
若他依旧不领这份好意,那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不过,雄英真的这般厉害,能想到这么多东西?”蓝玉心中感到疑惑,想了想,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个人。
那就是今日皇长孙朱雄英身边的那个小子,叶煊。
听朱雄英的称呼,这个叶煊已经成为朱雄英的老师了。
对于叶煊此人,蓝玉早有耳闻了,除了滚筒式油印机这件事情外,现在外界又传言[一条鞭法]就是叶煊创造的,甚至他可是知道已经有人准备出手收拾叶煊了,还有朱雄英的病也是叶煊治好的,现在叶煊又在治沐英的肺痨病。
“估计,这些东西就是叶煊教给朱雄英的。”
“这小东西真不怕得罪我啊?”
蓝玉忍不住发笑,不过并不是生气的笑,而是有些感激的笑,不管怎么说,若非叶煊的话,他未来恐怕要死的不明不白的,这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救命恩人了。
那么,自己也该打听打听,到底是哪些人准备对叶煊动手了,这群人也真是的,只是听说[一条鞭法]是叶煊创造的,就对叶煊动了杀心?很明显这种制度是韩国公李善长那条老狗想出来的啊。
再不济,也是范敏、滕毅两人研究出来的,能和叶煊这么一个年轻人扯上什么关系?
“不想了,这些事情一想脑子就疼,还是想想明日怎么当好持旗力士吧?”
.............
红日初升,阳光和煦的洒落着。
叶煊早早的起床,今日晨课要给朱雄英讲什么,他已经想好了。
那就是:[王朝地理自然环境,以及周边国度地理环境,所产生的吞并、扩张影响]
同一时刻,群臣熙熙攘攘,已经来到了奉天殿外。
很多臣子,都隐隐感觉今日镇守在奉天殿外的持旗力士仿佛换人了。
咦?这位...好像是永昌侯蓝玉大将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