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饮尽此杯

池边的谈话暂歇,暮色渐浓,庭院的灯盏次第亮起。!q_i_x′i^a.o-s!h~u\o`..c,o¢m+

旗袍女子再次出现,无声站立在三步之外,微微欠身:

“郑先生,晚宴已备好。”

郑器起身,衣袖轻拂:

“走吧,边吃边聊。”

郑仪跟上,随他穿过一条青竹掩映的石径,来到一处临水的敞轩。

轩内灯火通明,一张黄花梨木的圆桌摆在正中,仅设两席,餐具皆为素雅的白瓷,银筷纤长,清酒氤氲。

二人入座,几名侍女端上菜肴。

松鼠桂鱼色泽金黄,刀工精细;佛跳墙汤色清亮,香气扑鼻;清炒时蔬碧如翡翠;一盘樱桃肉红润晶莹,肥瘦相间。

每道菜分量精致,摆盘考究,既不铺张也不显刻意。

“家常便饭,不必拘礼。”

郑器随口道,亲自执壶为郑仪斟酒。

酒液清冽,郑仪举杯轻抿,度数不高,却后劲绵长。

“郑家培养人才,向来不靠威逼利诱。”

郑器夹了一筷子鱼肉,语气闲适。

“今天这顿饭,算是欢迎你入局。”

郑仪不动声色:

“入局?”

“官场如棋局。”

郑器抬眸看他。

“江东省现在群狼环伺,改革派、保守派、京城空降兵、地头蛇……各方势力明争暗斗。而你,是郑家选中的人。”

他放下筷子,语气陡然认真:

“从现在起,你的背后不仅有王振国的特训营,还有郑家的支持。”

郑仪微微眯眼:

“需要我做什么?”

郑器笑了:

“很简单,按你自己的路走,但关键时刻,站在家族这边。~x+i_a.o^s¢h¢u^o/c,m-s?.*n.e¢t′”

家族。

这个词用得微妙,不是“郑家”,而是“家族”,仿佛郑仪已经成了他们的一员。

菜肴陆续上齐,侍女们退至门外,敞轩内只剩他们二人对酌。

郑器放下酒杯,目光越过敞轩,落在远处暗沉的水面上。

“三年站稳脚跟,五年独当一面,十年执掌一方,这是我们的要求,或许对你来说不算是要求,毕竟这本来就是你要走的路。”

他轻轻拨弄着酒杯,似笑非笑:

“郑家落子,从来不会挟制棋子往哪里走。我们只提供阳光雨露,让树自己生长。”

这场对话看似平和,实则句句机锋。

郑家不要傀儡,他们要的是一棵能长成参天大树的苗,但根系必须扎在郑家的土壤里。

“听起来很合理。”

郑仪放下筷子,抬眸看向郑器。

“但我想知道,郑家为什么选我?”

郑器闻言,忽然笑了。

他倾身向前,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道:

“因为你够聪明,也够清醒。”

“聪明人很多。”

“是很多,但清醒的人太少。”

郑器的眼睛闪耀着莫名的光芒。

“大多数人一旦尝到权力的滋味,要么贪得无厌,要么畏首畏尾。所以既聪明,又清醒的人很少,可你就是。,e~z/小/说`网+ `更~新*最`全*”

“郑家的条件确实优厚。”

郑仪与之对视,他眼中没有一丝醉意。

“但命运的馈赠,往往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郑器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

“哦?”

郑仪缓缓道:

“郑家扶持我,不是因为我比别人更优秀,而是因为我比别人更合适。”

“合适?”

“合适的出身,没有背景,便于掌控。”

“合适的性格,冷静清醒,不会狂妄到失控。”

“合适的能力,能在政局中站稳脚跟,但又不至于功高震主。”

他每说一条,郑器的眼中便多一分兴致。

“还有吗?”

郑器问。

郑仪沉默片刻,再次开口:

“最重要的是,我对权力的渴望足够清晰,但又会因贪婪到失去底线,从而半途而复。”

郑器轻轻鼓掌,笑声低缓:

“精彩。”

“那么,我的问题就是——”

郑仪盯着他。

“郑家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他清楚地感觉到,郑家的支持,绝非只是简单扶持一枚棋子。

他们一定有更深的布局,而他,不过是其中一环。

郑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重新给自己斟满酒,目光越过郑仪,望向远处水榭边的灯火。

“江东省现在的局面,你可看懂?”

郑仪略作思索,道:

“王振国锐意改革,程安书稳守平衡,本地派抱团抵抗,资本观望择机而入。”

“不错。”

郑器点头

“但更深处呢?”

“更深?”

“江东省背后,还有京城的影子。”

郑器低声道。

“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博弈,不仅仅是省内的权力之争,更是高层布局的一部分。”

“郑家在这场博弈中,扮演什么角色?”

郑器笑了笑:

“郑家从不站队,我们只是……确保结果对郑家最有利。”

郑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郑家不在乎谁赢谁输,他们只需要确保无论哪一方胜出,都不会动摇郑家的根基。

而郑家扶持他,恰恰是因为他足够清醒,既可以被改革派所接纳,也不会彻底倒向任何一方。

“所以,我不仅仅是要往上爬。”

郑仪缓缓道。

“我还要成为郑家的筹码,在各方势力间游走。”

“筹码?”

郑器摇头。

“不,我们更愿意称你为,‘保险’。”

“保险?”

“对。”

郑器眼神深邃。

“无论未来江东政局如何变化,只要有你在关键位置上,郑家的利益就不会受损。”

郑仪沉默良久,终于明白,郑家需要的不是一枚冲锋陷阵的棋子,而是一道保险绳。

“听起来,这比普通的棋子更难。”

郑仪低笑。

“当然。”

郑器举起酒杯。

“所以,郑家给的条件也足够丰厚。”

两人隔空碰杯,酒液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微光。

命运给郑仪铺了一条青云之路,但这条路背后,是更大的风浪和更深的博弈。

“你怕了?”

郑器问。

郑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眸光深邃:

“怕?”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字,语气里带着几分近乎冷酷的平静。

“若我真怕,便不会坐在此处。”

郑器眉峰微挑,眼底浮起一丝讶异。

他见过太多人在权势面前俯首称臣,在利益诱惑下患得患失,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像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样。

既清醒地看透棋局,又坚定地迎难而上。

郑仪抬眸,直视郑器:

“我入局,不是因为郑家能给我什么,而是因为这本就是我该走的路。”

郑器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夜鸟。

“好!好一个‘该走的路’!”

他拎起青瓷酒壶给两人重新斟满:

“这杯酒,敬你的胆识。”

郑仪没有迟疑,举杯相碰。

酒液入喉,灼烧感顺着咽喉直下,却在胸腔化作一团不灭的火。

“记住今天的话。”

郑器抹去唇边酒渍,眼中锋芒毕现:

“他日你若在风口浪尖退缩,我会第一个把你踢出局。”

郑仪站在池边,任由夜风拂面,带来清醒,也带来决然:

“若真有那天——”

他拎起酒壶自斟一杯,仰头饮尽:

“不必你动手,我自己跳下去喂鱼。”

池中锦鲤似有所感,倏地搅动一池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