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就是这个臭毛病,说个什么道理,都要引经据典一番。*看`书.屋` ?追¨嶵?欣.章^結~
然而,张允修最不怕的便是引经据典了!
他顿了顿说道。
“《周易·革卦》曾言,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此言一出,张居正随即勃然大怒,他一拍书案说道。
“大胆!此乱臣贼子之语,如何能够说得?”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了,特别是对于张居正这种熟读典故的儒士来说。
所谓“汤武革命”指的便是商汤推翻夏桀,周武王推翻商朝纣等一干事件。
再加上一句“顺乎天”“应乎人”,意思便很明显了。
推翻腐朽君主的统治,上是顺乎天意,下是顺应民心,乃是天道的必然结果!
张允修说出这句话,特别是再结合如今万历皇帝的所作所为。
跟说什么“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没有什么区别了!
此子造反之心,简直是昭然若揭!
张居正瞪大了眼睛说道:“张士元!尔到底在做些什么?你想要毁了大明朝么?还有让皇帝绘制那污秽之物!”
多少年以来,张居正对于皇帝的管教比起自家孩子还要严格。
可以说是敬小慎微,生怕万历皇帝误入歧途,成为了一个昏君。
没有想到,短短不过几个月时间,多年来的努力,竟然都给张允修毁于一旦了。
张允修皱眉说道:“爹爹,如何能是孩儿让陛下绘制,这是陛下心甘情愿,甘之如饴,他还乐在其中咧~”
这一句乐在其中,彻底点燃了张居正的怒火,他长须颤抖不已,指着张允修骂道。
“此乃尔为人臣子之道么?”
简直是造孽啊!
在这一瞬间,张居正甚至有点后悔,将这个逆子给生出来了。
张居正气得浑身发抖,脸色也憋得通红。
生怕老爹痔疮给气破了,张允修叹了一口气说道。-6,腰?墈_书?枉\ ^冕_废-跃?黩!
“爹爹这又是何苦呢?孩儿非是马上便要造反。”
张居正目眦欲裂的样子。
“这西山工坊,恐怕也是尔谋划的一部分吧?还有各种收买人心之法!
张士元!只要老夫还在一天,便断不可让你得逞!”
普天之下,能够让张居正如此失态的,便也只有张允修这个“逆子”了。
张允修顿了顿,盯着老爹看了许久,冷不丁蹦出一句说道。
“爹爹真觉得,今上能够成为明君,并且继续承接新政改革么?”
从前张允修不明白,张居正这般人物,懂得政亡人息的道理,可为什么却没有去培养接班人,以保持政策的延续性呢?
要知道一个国家的政令牵一发而动全身,最为忌讳的便是朝令夕改。
改革若没有延续性,更有可能产生反效果。
可现在,张允修有些明悟了,老爹张居正这是将万历皇帝,看做了自己的接班人啊!
为了能够让万历皇帝,成为他心目中标准的明君形象,张居正可谓是倾尽心血!
一直到这两年,万历皇帝渐渐长大后,双方之间产生了些隔阂。
这个时候,张居正才着急忙慌的,想要寻找一名委以重任的接班人。
可事实是,不论是长子张敬修,还是三子张懋修,皆是无法担任起改革的重担。
就算是申时行,真能够有改革的魄力么?
所以,这一问几乎是戳进张居正的心窝。
此时此刻,便连张居正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多年来对于皇帝的教育,乃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失败!
然而,他心中还守着君臣之礼,断然说道。
“即便是主上误入歧途,可我等臣子也不该助纣为虐,理应是着力劝谏,拨乱反正才是!”
“爹爹能够劝谏得动么?从前今上年幼,且有慈宁宫与司礼监支持,可如今,爹爹之言可还管用?”
张允修所说句句属实,可正是因为如此,才越发让张居正感到难受。?3~w′w·d~.¨c·o~m·
他声音都有些结巴,堂堂当朝首辅,竟然在张允修面前哑口无言了。
张允修露出轻蔑一笑说道。
“昔日梁元帝文书绘三绝,陈后主诗词双绝,宋徽宗擅长书法,此皆是因沉湎于艺事,以致朝政不修,有的还身受亡国的惨祸!
爹爹熟读史书,可是没有臣子劝谏过他们么?”
张居正这会儿甚至都失了底气,还狡辩说道。
“无非是谏言未达至诚,为人臣子未曾体会君王之内心。
想唐贞观年间,太宗李世民虚怀若谷,纳谏如流,那魏郑公忠直耿介,犯颜敢谏......”
“爹爹还在自欺欺人么!”
张允修提高了音量。
“并非是魏征之劝谏让其成为明君,而是唐太宗李世民本就是明君,方可纳谏如流!
古往今来,可有哪位昏君,因臣子之劝谏,而幡然醒悟么!”
此言一出,犹如一记闷雷炸响在张居正的耳边,他接连后退了两步。
道理他如何能够不明白。
可身为大明的臣子,自小便念诵着君君臣臣的道理,诵读着四书五经中的忠君爱国,
你让他真去想皇帝的过失,真去摒弃忠义的道理,实在是一个难以跨过的心理鸿沟。
眼见着老爹,整个人都快要变得雕塑,张允修缓缓将其按在椅子上。
“爹爹倒也别忧心,孩儿采取的乃是折中之策,皇帝也是人,自有其想法,爱干什么便干什么,只要不影响朝政,将朝政交予能人处置,岂不美哉?”
他眯起眼睛。
“爹爹从前做的,不也正是这般事情?”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张居正推行新政改革的阶段,某种意义上就是削弱皇权,加强内阁首辅权利的过程。
贯彻整个明朝历史,很多时候朝堂上的争端,本质上也正是皇权与朝臣权利的争端。
“不可胡言!老夫......”
张居正嘴上这样说着,实际上已然有些被说服了。
与其放个皇帝在上头捣乱,不如让皇帝安心做自个的事情,朝堂之事交予能臣干吏来,岂不是能够更大程度避免错误?
可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够摆在台面上说的。
所以,张居正还是扭过头说道:“君君臣臣乃是天理纲常也!”
可显然,在张居正的心里,已然暗暗认同了这个说法。
他呼出一口浊气,神情复杂地看向幼子。
“你向来聪慧过人,可为父还是叫你知道,古往今来,天道昭昭,不容置疑!
昔日王莽篡汉,终落得身首异处......
本朝以来,律法森严,纲纪分明,一旦是行差踏错,不仅自身性命难保,更会连累家族满门!”
张居正这话算是由衷之言了。
真当大明朝是三国时期的曹魏?
历史进程走到大明朝,臣子已然基本没有了“篡权夺位”的土壤。
张允修则是很坦然地说道:“爹爹请放心吧,孩儿不过是与爹爹提上一嘴,若大明朝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却哪还有什么改朝换代的道理?”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如今行事乖张,若再不收敛,终会酿成大祸......”
他苦口婆心的模样,可张允修却一点儿没听进去。
叹了一口气,张居正干脆转而提到西山之事。
“那许国可是与我哭诉,说你骗了他银子?你这西山工坊,遇到些困难?”
老小子敢告状!
张允修心中暗暗记下这个仇,随后笑着说道。
“倒是有些困难,不过皆在孩儿的掌控之内。”
本以为,老爹会勒令自己给他们退钱,却不想张居正提也没提,反倒是提醒说道。
“行事不必瞻前顾后,当辨明轻重缓急,非常时局之下,自当行非常之法。
一切以百姓之生计为先!
真若出了乱子,朝廷自会出面周旋。”
张居正心如明镜,幼子纵使有千错万错,虽行事乖张,可这西山工坊收容流民的法子,却是挑不出什么错漏。
他甚至颇为支持,以富商之血肉,去滋养走投无路的百姓。
从张居正的角度,不难看出,此乃解决眼下大明朝土地兼并和流民危机的一个重要办法。
虽不明其中的具体门道,但他本能地选择支持,毅然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行。
“果真如此?”
张允修眼中闪出惊讶
张居正背着手说道:“你这西山工坊,若能成,可保数万流民生计,此大功于朝也!”
“不过......”话锋一转,他语气顿了顿说道。“春宫图一事,万万不可再推行,今后若被人看出端倪,后果不堪设想。”
张允修摊开手说道:“爹爹,陛下非要画,孩儿也没有办法啊!”
张居正忍无可忍地说道:“那便不准再在西山传播!真要以此法安民,也万万不可以皇帝之丹青!”
张允修无可奈何。
那今后.....我再找个画师?
......
深夜。
张四维在西山员工宿舍的大通铺,猛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四周工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震天响,张四维甚至可以感受到床板在震动。
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嘴里又咒骂了一句张允修。
这才蹑手蹑脚的从床榻上爬下来,顺手取出了枕头下的一本书。
装作是起夜的样子,他来到了宿舍的公共茅厕里头,借着外头的月光,小心翼翼地翻开起这本
《京畿西陲矿志》来。
不知道看了多少,似乎是看到什么极为重要的内容,他瞪大了眼睛,几乎将眼睛贴紧了书籍。
嘴里突然发出一阵癫狂的笑意。
“老夫便知道!”
“西山煤矿断然不能成也!”
“哈哈哈哈!老夫才是对的!他张士元乃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