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翼这一跪,加上磕出血来的额头,着实令诸多大臣吓了一跳。
本还对其有些不满的大臣,看到此情此景,也不免生出点同情之心来。
谁家中还没有一个逆子呢?逆子之过错,却要老父来承担,实在是叫人唏嘘。
万历皇帝胖脸上的眉毛皱起来,先前得知这一消息,他这心中都有些出奇的愤怒。
甚至都有些怀疑,张允修从前在欺骗自己,真正勾结白莲教的,不是什么礼部尚书徐学谟,而就是他张允修,父子俩图谋着他的皇位呢。
友谊的小船差点说翻就翻。
可皇帝终究是“明辨是非”的,张允修将最新一期的《大唐狄公案》进献到宫中。
皇帝一看其中的剧情,巧了不是,便是讲述这白莲教的案子。
唐朝之时有没有白莲教的未可知,可皇帝看得津津有味。
张允修将近来案子的线索全部串起来,给皇帝讲了个通透,一时间皇帝在看话本之余,也将案情给弄清楚了。
狄公所说的,怎么会是错的呢?
张允修便是朕的狄公啊!其他人皆是乱臣贼子!
所以,今日皇帝看向凌云翼的眼神十分温和,甚至还有那么一些同情。
这个凌玄应真是罪该万死,竟让老父悲痛如此,朕尚且不敢碰那乌香,他凌玄应竟然为此加入了白莲教,此等行径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然而这凌云翼是无辜的,素来是清正廉洁,为朝廷劳心劳力。
万历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凌爱卿先行平身吧,凌玄应虽乃是你之亲生骨肉,可已然成年,他之过错不该加于你身上。
况且凌云翼一案,尚且没有什么定论,待到事情查清楚之后,再为处理也不迟。”
万历皇帝这话,算是给这件事情定了个性质,眼看着便是要盖棺定论。
朝臣里头,自然有人不会满意这种结果。
“臣陕西道监察御史杨四知有奏。”
万历皇帝一见这杨四知,都有些应激了,他沉下脸说道。
“杨御史,此事不必再议,朕说得还不够明白么?”
杨四知则丝毫不惧地说道。
“臣以为陛下此言有所偏颇,那凌玄应勾结白莲教匪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据刑部以及都察院之探查,那凌玄应自半月以来,便与民间白莲教匪有所勾结,其蛊惑民间百姓,聚众举行法会,等等罪行已然昭然若揭,如何能够说是搁置?
臣看来,凌尚书口称管教不严,便可将自身责任尽数撇出,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凌玄应乃其亲生骨肉,凌尚书难道敢说,凌玄应勾结白莲教匪一事,你真的毫不知情么?”
杨四知这一番话下来,还真有些道理。
说到底,还是皇帝的说辞太过于牵强了,即便是凌玄翼平日里素来名声不错,可勾结白莲教这种大事,怎么能够搪塞过去?
这便是清流们的倚仗。
杨四知再拜首说道:“臣请陛下秉持天宪,将这凌云翼押入监牢候审!”
此话一出,一时间便有许多御史再度出列,纷纷异口同声的劝谏。
你皇帝偏袒张居正、张允修也就算了。
可凌云翼这种大事都偏袒,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你!!”
万历皇帝如今敏感的很,还想要动怒,可又想到从前经历,这才强行压抑下怒火。
他扭头看向群臣说道。
“诸卿觉得如何呢?”
便在此刻,内阁大学士申时行出列,他拱手禀报说道。
“启禀陛下,臣以为凌云翼乃当朝兵部尚书,即便是有所过错,朝廷自有法度,当朝二品大员如何能够说押入监牢,便押入监牢,实在是与理不合。”
一直想要平心静气的徐学谟,当即坐不住了,他出列驳斥说道。
“申阁老此话好没道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乃是区区一个尚书!申阁老在意图为其开脱么?若是令白莲教逆党逃窜,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朝会之上又变成了菜市场,这内阁大学士申时行与礼部尚书徐学谟二人争论不休,已然有了剑拔弩张之势。
万历皇帝扶额,他最为烦躁的便是朝臣们如此争吵,不由得怒然说道。
“肃静!”
二人这才是停止了争论。
万历皇帝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允修,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似乎都要睁着眼睡去了。
万历皇帝真有些佩服他的心境,不由得咳嗽一声说道。
“张爱卿,你便来说说吧。”
朝会之上,一般皆是三品以上大员议事,要不便是御史言官。
张允修这等武官是很少发言的,虽心里早有准备,可不少武官看向张允修的眼神,都有些羡艳。
本来想要“摸鱼”的张允修被皇帝抓了个正着,倒也不太慌张,他
出列拱手说道。
“臣遵旨。”
说完,他便抬眼看了看那礼部尚书徐学谟,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臀部的位置。
后面感觉到对方的目光,顿时脸变得涨红,徐学谟怒然说道。
“张士元!你看老夫做甚!”
张允修一脸讶异地说道:“徐尚书何出此言,下官又没有龙阳之好,如何会盯着尚书大人看呢?
徐尚书急着让凌尚书入狱,这会儿又攀咬于我,可是心虚了?”
“噗噗~”
此言一出,朝会上当即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看向徐学谟。
后者脸上已然憋得通红,简简单单一个照面,他已然被激怒了。
这都要拜那“廷杖”和“痔疮膏”所赐,后者更加是徐尚书心中难以磨灭的疤痕。
可他终究乃是礼部尚书,还是有些养气功夫,几个呼吸立马调整过来,说道。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尔到底有诡辩,快快说来。”
“那我便说予尔等听。”
张允修脸上露出冷笑说道。
“敢问徐尚书、杨御史,凌尚书可被确定了勾结白莲教匪的罪名?”
那杨四知抢先回答说道:“押入大牢,一番审问之后,便可知道。”
“那便奇怪了。”
张允修一副十分悲哀的表情。
“凌尚书乃是当朝尚书,还未曾定罪,如何能够押入大牢?二位大人何以用罪犯之刑,对付朝堂公卿呢?
徐尚书口口声声让陛下关押凌尚书,可是叫天下士人觉得陛下苛待朝堂官员?岂不是让天下士子寒心?”
让天下士子寒心?
坐在御座上的万历皇帝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得朝前倾,心中一阵感慨。
真不愧是张士元,这口才比他老爹不相伯仲。
非要比喻的话,张居正乃是修炼多年的一代宗师,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已至臻化境,然而套路大家都熟悉,有时候能够摸对路子。
可这张允修就是妥妥的王八拳,可偏偏他还是王八拳宗师,一顿乱打下来,这些日常循规蹈矩的大臣如何能够招架得住。
一时间,皇帝不免有些得意,自己将张允修拉到朝堂上来。
这小子,果然乃是朕的狄公啊!
可那徐学谟却是另外的反应,他身子停滞了一下,脑袋回荡着“让天下士子寒心”这句话。
这都是我的词啊!
他在心中呐喊。
一时间,臀部的伤口竟然又隐隐作痛起来。
徐学谟手指有些颤抖地指着张允修说道。
“不押入大牢审问,如何能够定罪?”
张允修反问说道:“不定罪如何能够押入大牢?”
这一来一回之间,竟然给徐学谟脑袋问宕机了。
眼见着徐学谟落了下风,站在前列的内阁次辅张四维终于是站不住了。
他看了一眼徐学谟,知道上次廷杖之后,对方这性情已然变得越发急躁。
可张四维还记着后手。
他出列朝着皇帝拱手说道。
“陛下,臣以为凌云翼应当押入监牢,至于定罪与否口说无凭,臣请宣原太医院御医王应员,上朝作证!”
万历皇帝突然愣住了,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王应员与白莲教匪一案有什么关系?”
张四维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王应员乃张同知手下仁民医馆之御医,其在医馆任职之时发现。
医馆内与白莲教有所勾结,便有凌云翼在其中暗通款曲!”
张允修猛地看向张四维,眼睛眯起来。
好家伙,自己想来狠的,这些人比自己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