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燕踩着碎步从莲花楼里出来,藕色纱裙扫过车辕,惊起一团蝴蝶。免费看书就搜:丝路小说网
她鬓边金步摇晃得叮当作响,手中拎着一串色泽诱人的枇杷,颗颗饱满,在日光的轻抚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恰似她此刻眼中灵动的光芒。
“旺哥儿,瞧你这风风火火的模样,跑得比那被猎人追赶的兔子还急,莫要把肝火给燎着咯。”
王旺闻言,抬手胡乱抹了把额角的汗,腰上的牛皮水袋随着动作晃出哗啦啦的响声:“夫人!张城主在望山亭——”
正说着,肖紫矜的剑鞘撞上槐树,发出清响,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张海燕眼角微挑,余光扫过乔婉娩攥紧的帕角,那抹海棠红刺了她的眼——与李莲花袖中旧帕的珊瑚痕,竟在记忆里叠成了同一道伤。
“莲花花,你又在琢磨什么?”
她径首走到槐树下,指尖轻巧地戳了戳李莲花的袖摆,悄然将剥好的枇杷塞进他唇间,说道:“尝尝看,这可是阿牛爬树时摔了个屁股墩儿才摘到的,甜得能掉牙,也正好给你提提神,想想这张城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莲花垂眼望着她指尖递来的枇杷,果肉上还沾着新鲜的绒毛,阳光从她鬓边金步摇的缝隙间漏下来,在果皮上镀了层暖黄的光。
他忽然想起去年深冬,她蜷在渔村的土灶前熬雪梨膏,非要把晒干的薄荷叶全撒进去,说这样熬出来的糖浆能润透整个寒冬。
“你倒是记得我爱吃甜的。”
他指尖轻轻捏住枇杷,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薄汗——大早上爬树摘果子时蹭的,虎口处还留着道浅红的刮痕。
话尾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却在低头时用袖口掩住了唇角的笑意,免得被她瞧出眼底的温软。
就在这时,肖紫矜的剑鞘再次撞树,清响里混着乔婉娩帕角的窸窣声。
李莲花别过脸去看远处官道,耳尖却微微发烫。
乔婉娩望着李莲花指尖的动作,忽然想起几年前在西顾门,他教她练剑时也是这般轻柔,只是那时他掌心还留着握剑的薄茧,不像如今被药杵磨出的浅红印记,倒更像寻常人家的夫君。
“当心糖浆黏在袖口,可就不好清理。”
李莲花指尖轻轻勾住她垂落的藕色纱袖,往肘弯处一拢,腕间银铃叮当,惊得那只停在鸦青鬓边的白蝶扑棱着翅膀掠过她眉梢。
指腹不经意间碾过她腰间绣囊,薄绢下淬毒银梭泛着冷光,三粒鸽血红的香丸裹着松烟香,正随着她呼吸轻轻起伏——这绣囊原是他去年冬夜借着油灯缝的,针脚歪斜如春燕斜掠,却总被她用指腹反复摩挲得泛出绒毛,连并蒂莲的花瓣都磨得发白,偏要日日挂在腰间,像揣着半颗心似的。
“昨夜替在李家村的王婆婆接生到子时,眼下该补个午觉了。”
张海燕却趁他不备,把剩下的半颗枇杷塞进他嘴里,笑意盈盈道:“少哄我,方才王旺报信时,你眼里的冷意比东海的浪花还凉呢。” 她忽然压低声音,指尖在他掌心飞快画了个‘七’——正是肖紫矜说的官道上七拨可疑人马,“不过呀,王旺气喘吁吁跑来报信时,我在莲花楼内备了三壶冰镇酸梅汤,咱们一会儿带着去赴宴,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话未说完,她留意到肖紫矜掌心的血渍,“哎呀,肖大侠这是跟谁斗气呢?血都染红新叶了。”
肖紫矜被她突然的关心惊得指尖一颤,掌心的新叶上血迹洇开,在叶脉间勾勒出几分狼狈。
他慌忙将手往袖中藏,剑鞘却又撞在槐树上,清泠声响里混着一声极轻的吸气——不是痛,是被这江湖中鲜见的首白关怀烫到了。
“不妨事。”
他别过脸去,耳尖红得比掌心的血还要鲜明,目光却忍不住扫过乔婉娩攥紧的帕角。
那年在西顾门演武场,她替他包扎伤口时也是这般欲言又止,可如今他掌心的血,早不是为江湖恩怨所流,倒像是被时光磨出的老茧,在重逢的日光下洇出难堪的红。
张海燕却不依不饶,从袖中掏出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里面整整齐齐叠着金创药:“肖大侠莫要学李莲花那套说辞,说什么‘伤口结痂便是长好’。”
她眼尾微挑,唇角笑意未减,却在无人注意时,飞快扫过方才乔婉娩递帕子瞥见的海棠花纹,指尖在锦囊上的莲花纹上轻轻一叩,“当年他在东海漂了三天三夜,若不是枝枝在渔村捡到他时,硬灌了半盏雪梨膏,此刻怕还在替龙王数珊瑚呢。”
肖紫矜的手指在袖中捏紧了新叶,叶汁混着血渍染在掌心,倒像是握碎了整个春天的回忆。
他忽然想起几年前的中秋宴,李相夷执剑站在月光下,衣摆上的莲花纹被血浸透却依旧耀眼,那时他总觉得这人该永远站在江湖的潮头,却不想有朝一日会看见他蹲在槐树底下,替自己捡起落地的玉印,掌心全是药草的淡香。
“谢……李夫人。”他接过锦囊时指尖发颤,不敢去看乔婉娩的眼睛,却听见她袖中帕子窸窣作响——是当年他送她的月白羽纱帕,边角的海棠被磨得发白,却还固执地
绣在那里,像段不肯褪色的旧梦。
槐树的影子忽然晃了晃,一片新叶落在他掌心的血渍上,叶脉与他掌纹重叠,倒像是时光在伤口上织了层新的茧。
肖紫矜忽然想起李莲花说的‘槐树懂得往前看’,便轻轻松开手,任那片沾血的新叶飘落在地,目光却落在张海燕腕间的琉璃铃铛上——那串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惊飞了停在乔婉娩发间的白蝶,倒像是给这满是旧痕的重逢,添了串新的注脚。
张海燕望着肖紫矜慌忙藏起的手掌,忽然瞥见他剑柄上凝结的血痂——与李莲花袖中旧帕上的珊瑚划痕竟在同一个位置。
她唇角的笑意悄然一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荷包上的并蒂莲,那是李莲花用坠海时残留的鲛绡线绣的,针脚间还缠着半根银线,像道未愈的伤疤。
“肖大侠可别学那些闷葫芦剑客——”
她忽然转身挽住乔婉娩的手臂,指尖轻轻划过对方帕角的海棠,声音甜得像浸了蜜,“之前我在青州莲花镇莲花山莲花村时,见过最会藏心事的姑娘,最后都被我用胭脂水粉哄得把心里话全泡在茶里了。”
她眨眨眼,从袖中摸出个螺钿小盒,里面盛着新制的‘醉海棠’胭脂,“当年在西顾门,相夷总说你戴海棠最衬月色。如今我这‘醉海棠’胭脂,可是加了渔村的夜合花露,比当年的更经久呢。
神仙姐姐若不嫌弃,不如试试这颜色?配你腕间的玉镯,定比当年在西顾门时还要好看十倍。”
乔婉娩的指尖在帕子上骤然收紧,胭脂的甜香混着槐花香袭来,让她想起那年李相夷递来的胭脂盒,也是这般精致的螺钿纹。
可眼前的张海燕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分明在说‘我什么都知道’,却偏要绕着弯子哄人——像极了李莲花给病人问诊时,总把苦药裹在蜜饯里的做派。
张海燕却不恼,反而将胭脂盒塞进她掌心,琉璃铃铛撞在玉镯上叮咚作响:“怕什么,如今这江湖啊,连李莲花都学会在药里掺蜜了,咱们女子自然要活得比谁都通透。”
她悄然望向官道尽头的烟尘,压低声音道:“就像这望山亭的饯行宴,明知是鸿门宴,咱们偏要带着三壶冰镇酸梅汤去赴——喝一口凉,再刺一剑狠,才不辜负这大好时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