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陆菀菀脑中“轰”的一声。
预料之中的事，可当真的尘埃落定的一瞬，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孟婉眼睛却猛地亮起，刚刚被斥责的委屈与恼怒都被喜悦冲淡了。
陆母眼角浸出泪水，忙转过头擦了擦，哽咽道：“菀菀，无论如何，我都是你母亲，你……不要与母亲生分了。”
十六年的感情，怎么会因为一朝知道血脉不连就消失得荡然无存？
没有人能将自己的感情收放自如。
陆菀菀强打起精神，笑道：“您虽于我没有生恩，却有养恩，在我心中，您就是我的母亲。”
但也仅止于此了。
孟婉才是陆家人，她已经占了她十六年的位置，不该、也不能厚着脸皮留下碍她的眼了。
等明日她的名字从陆家族谱划去……她就该去找曾淑慧了。
不知道她会被判什么罪名，应该是流放，她要跟着她一起上路了。
陆母何其了解她，显然明白了她言下之意，眼泪更是止不住往下流。
孟婉本想说什么，却被翠柳拉了一下。
最后，她狠狠剜了陆菀菀一眼，才缠着陆母离开。
她不着急，等上了族谱，成了陆家真正的二姑娘，该属于她的一切，她都要拿回来！
一个破院子而已，就当暂时施舍陆菀菀再住一晚了！
陆菀菀心中杂乱，但此时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叮嘱绿罗和红裳去上药后，便独自去了书房。
晚间陆淼和陆大嫂都来过，陆菀菀心中不舍，与她们多聊了会儿。
翌日。
陆菀菀起身后，绿罗看着她眼下的青色吓了一跳：“姑娘您没睡好？”
话说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了废话。
“没事。”
陆菀菀换上了最朴素的一身衣裳，全身上下一个首饰也没有，整个人素净极了。
到了前厅时，孟婉已经在了，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陆菀菀见到她时，竟晃神了一瞬。
如今的孟婉与她从前见到的截然不同，也不过两个月而已，那时的孟婉人如其名，温婉内敛，衣着素净，而现在的她珠光宝气，气质更外放了许多，像是有了底气一样。
孟婉转头看她，微微挑眉：“没睡好？”
她笑了声：“最后一夜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想来你也是心焦煎熬得很。”
陆菀菀没说话。
孟婉则盯着她瞧，心中畅快不已：“说来，那时被流放，我本对认祖归宗没了多少指望，但谁想竟就峰回路转，你惊了马，又叫曾淑慧救下，暴露了身份，一切看来就像是冥冥注定一样。”
她勾起唇角，居高临下地俯视：“可见这命里没有的东西，怎么求都是求不来的，任凭你偷了我十六年的富贵，最终都要还回来……一个低贱出身的麻雀，怎么敢妄想真的鸠占鹊巢，成为凤凰呢！”
“姑娘！”翠柳吓了一跳，“这……不兴说啊！”
凤凰那是一般人能用的么！
孟婉不置可否：“姑母还能与我计较不成？”
太后都不计较，皇后怎敢问责她？
见陆母等人相继到了，她压低声音道：“既然不签卖身契，那今日过后，就滚出我家，带着你那不知道还有没有命的贱人娘，滚回属于你的地方！”
“我会派人盯着，叫你们孟家曾家用余生赎罪！”
她语气骤然狠厉起来。
这十六年的账，可不是各归各位就能算得完的。
她话刚说完，陆母等人也走了进来。
看到陆菀菀这身打扮，陆母心下一酸：“菀菀，你……你何必这样坚持划清界限？”
陆菀菀笑了一下：“我承蒙夫人养育多年，已经无以为报，怎可再拿陆府的东西？只是……”她拽了拽身上的衣裳，手指不自然地抿着，“只是这身衣裳我还是要厚颜穿走了。”
她开了个玩笑，陆母心中却猛地一疼。
她的菀菀何时有过如此拮据难堪的时候。
饶是素来淡然如陆淼，都忍不住红了眼睛：“谁缺你一身衣裳！”
平王世子小声哄她：“母妃已经安排好了院子，绣房也加急做了几身衣裳，首饰更多得很，咱妹什么都不缺！”
陆淼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小妹。”陆大嫂无视孟婉针扎一样的刺人目光，上前拉住陆菀菀的手，“不必你委屈自己，若再有人敢欺负你，大嫂头一个为你做主！”
她晚些才知道昨日孟婉闹的那一出，心中膈应极了。
她素来是个敞亮人，在水落石出后也很纠结和犹豫，也压下了从前对孟婉的偏见，可正如陆母所说，即使孟婉是恨是怨，她都有立场和资格，但唯独不该折辱陆菀菀。
这是品行问题。
她心中讨厌孟婉，熟不知孟婉也将她当成了眼中钉。
翠柳悄悄劝道：“今日是您的大喜日子，给族老留个好印象要紧，少夫人……只要您讨了夫人和大公子欢心，还不是任您拿捏？”
孟婉闻言，表情好看了许多。
翠柳说的对，不过一个出身不高的儿媳罢了，难道还能比得过她这个正经的陆家姑娘？
等大哥回来……她一定要让大哥休了这个搅家精！
“既然都到齐了，那就走吧。”陆太傅抹了抹眼角，说道。
因为陆氏只有陆太傅站得最高，还有着一层国舅身份，族老们向来捧着，今日本该是他们拿着族谱上门，但孟婉为了讨好陆太傅夫妻，也为了在万众瞩目下认祖归宗，宣告全京城自己陆家千金的身份，主动提出去祖宅上族谱。
因为她打听到祖宅的陆家人最多，且马车绕京城半圈，该知道的人也都该知道了。
也的确如她所愿，近日本就在风口浪尖上的陆府一有动静，便迅速传了开来。
等他们到了祖宅时，消息灵通些的都已经清楚了。
陆家祖宅的人也比往常多得多，他们或是好奇，或是看笑话来的。
见陆太傅下车，族老们迎上前来，与他打了招呼后，便看向了他身后的孟婉。
孟婉盈盈下拜，向长辈们行礼。
“是个好孩子。”族长温和地点头。
“我就说么，咱们陆家是清流世家，怎么会出陆菀菀那么个不通诗书的异类？原来是个冒牌货啊！”一个年轻姑娘不屑道。
“什么陆菀菀，该叫孟菀菀了。”
“孟菀菀还来做什么？”那姑娘嫌恶道，“这是陆家祖宅，她怎么还有脸来？”
“这是棋丫头？”陆太傅看向那姑娘。
后者连忙点头请安。
“长辈说话，怎容一个晚辈狂悖开口？堂兄该好生教女了。”
陆棋父女俩齐齐涨红了脸。
族长打圆场道：“有始有终才好，菀菀这孩子到底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即使她并非我陆家血脉，到底还有情分在。”
叫陆菀菀一起来，自然也是向外头表明态度。
族长的话叫陆太傅等人脸色好看了不止一点。
陆菀菀也屈膝道谢。
走到祠堂时，她眼神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前世。
即使那时的孟婉已经逝去，她的名字还是进了陆家族谱，也是在这样万众瞩目的目光之下。
而她……
她闭上眼睛，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但很快就被陆淼微凉的手紧紧握住。
族长高声说了一番话，宣告陆家众人后，便郑重拿出了族谱，沾墨落笔。
孟婉眼神极亮，下意识屏住呼吸，微红的眼眶里满是激动与欣喜。
她终于要回家了！
“等等——”
族长即将落下的笔尖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