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广111 作品

第342章 金牒传诏

戊申年孟夏,灵山寺后殿的千年银杏正落着半青半黄的叶子。一个年轻法师盘坐于树根下的青石台上,指尖凝着一线淡金色的佛光,正以《金刚经》法理在石面推演“无我相无人相”的妙义。

忽有微风掠过,一枚菱形叶脉的银杏叶坠在他写至“应无所住”的笔势间,经文骤然泛起涟漪,如投石入水般荡开层层金纹。

“第七次了。”少年僧人轻声自语,睫毛下的眸光清湛如潭,“昨日是菩提叶,前日是松针,今日却换了银杏。”

他屈指轻弹,那枚捣乱的叶子忽然化作琉璃般的透明,叶脉间流转着《心经》微缩经文,翩翩飞向三丈外的碑林。

灵山寺的碑林自盛唐绵延至今,四百八十一块石碑皆刻着历代高僧的手书真迹。透明叶片如活物般钻进《永嘉证道歌》碑刻的“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之间,竟与碑中残损的“空”字缺口严丝合缝,迸发出细碎的灵光。

这年轻人正是小普。

望着这异象,嘴角泛起清浅笑意——自他上月悟通“文字般若”的入门境界,寺中灵物便常以这般奇妙方式与他印证佛法。

正当他准备继续推演时,天际忽然传来龙吟般的清越钟鸣。三十六声晨钟尚未落尽,西方天际已绽开一道丈许宽的金光,如琉璃巨柱贯通天地。小普抬眼望去,只见金光中隐约有一头六牙白象踏云而来,象背之上托着一方三尺见方的金牒,牒文上的朱砂字迹竟在半空燃烧,每一笔都化作游动的赤鳞金鲤。

“金牒传诏......”小普按住突突跳动的眉心,只觉一股沛然佛力顺着目光涌入灵台,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昆仑山顶的九重白玉台、道家修士手中流转的青霄剑气、还有一张覆着面纱的女子脸庞,眼尾处点着一颗朱砂痣。

白象踏碎祥云落在银杏树下,金牒“当啷”一声坠入小普掌心,凉意透过僧袍直达心口。牒文上“昆仑决期至”五字忽然凸起,化作五尊迷你金佛绕着他指尖旋转,每尊金佛都口吐梵文,正是《大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片段。

“普广!”

沉稳如洪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普慌忙起身合十,转身时袈裟带起的风卷动满地银杏叶,在他脚边堆成莲花形状。来者身着月白色僧袍,颈间挂着七十二颗沉香木佛珠,每颗佛珠上都刻着一位过去佛名号。他左手持牟尼珠,右手执玉柄拂尘,正是灵山寺当代首座金蝉子大师。

“师父。”小普垂目行礼,余光瞥见金蝉子袖口露出的三寸皮肤——那里有道三寸长的刀疤,形如新月,是二十年前禅房遇袭时为救他所留。

金蝉子端详着弟子,目光扫过他腕间缠着的九道灰麻绳结。那是小普十三岁闭关苦修时所结,每道绳结代表七日不食不寐的禅定,如今已整整九年未曾解下。

“可还记得三年前你在达摩院辩经,用‘恒河沙数’破了首座比丘的‘刹那生灭’?”金蝉子忽然开口,拂尘轻点金牒,“当时老衲便知,我灵山寺该出个辩道奇才了。”

小普抬头,撞见师父眼中罕见的灼灼锋芒。他忽然想起七岁入寺那日,金蝉子为他剃度时说的话:“佛前供灯,需得有人擦净灯罩;世间辩法,需得有人扫开迷雾。”

此刻金牒上的“佛道争锋”四字正焕发出刺目红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便是那盏要被捧上昆仑台的灯。

“师父曾言,辩道如伐树,需先寻其根。”小普指尖抚过金牒边缘的莲瓣纹路,忽然想起昨日在藏经阁翻到的《辩中边论》,“昆仑决虽名‘佛道争锋’,实则是借舌灿莲花之机,破众生执迷之相。弟子此去,当以‘无所住心’应之。”

金蝉子闻言抚掌而笑,袖口刀疤随动作舒展,竟似活过来般泛着微光:“善!当年鸠摩罗什译经,玄奘西行求法,哪一次不是在辩难中见真章?不过——”他忽然收敛笑意,拂尘指向北方天际,“此次昆仑决不比往日,道门新秀中竟有修得‘阴神出窍’之境者,更兼南海散修、西域密宗蠢蠢欲动。你此去......”

话音未落,金蝉子忽然屈指一弹,小普只觉眉心一凉,一枚拇指大小的舍利子已嵌入他印堂。

霎时间,无数经文字符自舍利子迸发,在他识海深处结成金刚杵法相:“此乃老衲前世修行所遗,可护你三息清净。切记,辩道时不可执着胜负,但见他人执迷,当以慈悲心度之,以智慧剑破之。”

小普只觉浑身佛力骤然提升三成,连指尖未散的“文字般若”都隐隐有化虚为实之态。他正欲谢恩,却见金蝉子忽然望向银杏树,目光落在树干上那道深达三寸的剑痕——那是去年有魔道修士夜袭灵山,小普以《楞严咒》化出的金光所留。

“你可知为何派你而非达摩院首座?”

金蝉子忽然转身,袈裟在风中掀起波浪般的褶皱,“因你既有‘狮子吼’的锋芒,又存‘菩萨低眉’的慈悲。昆仑台上,最怕的不是言辞激烈,而是冷了求道之心。”

话音落下时,天际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鹤鸣。

小普抬眼望去,只见三只丹顶鹤驮着青铜古鼎自东方飞来,鼎中插着十二支令旗,每支令旗上都绣着不同的道家符箓。这是昆仑决开赛前的“请贤”仪式,但凡收到令旗者,皆需在三日内启程。

“去吧。”

金蝉子将金牒收入小普袖中,袖底露出半幅《华严经》刺绣,“老衲已着人备好云舟,船头刻着《法华经》二十四品。路上若遇阻难,可摘船头莲花掷之——那是南海观音座下青莲所种,可保你水上七日不沉。”

小普深深稽首,起身时银杏叶恰好落在金牒上,将“佛道争锋”四字遮去“佛道”二字,只余“争锋”二字在阳光下流转。他忽然想起昨日在洗砚池边,一只蜻蜓停在他笔尖,那时他正在写“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云舟启程时,正是辰时三刻。小普站在船头,望着灵山寺逐渐缩小成云雾中的一点金光,忽然感觉袖中金牒微微发烫。

他低头看去,只见牒文上的“昆仑决”三字竟渗出朱砂,在他掌心晕开一朵血色莲花。身后传来艄公的歌声,却是改了词的《渔家傲》:“佛道千般皆幻相,昆仑台上风云荡,且把禅机作剑仗......”

船行十里,忽见水面漂来一片梧桐叶,上面用朱砂写着“小心龙虎”四字。小普指尖拂过叶面,叶上朱砂竟化作游鱼钻入水中,留下一行小字:“正一盟张妙真拜上”。

他望着渐渐散去的字迹,想起昆仑决名录上那个名列道家新秀第三的名字,轻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银杏核抛入水中。

银杏核入水即化,竟在水面开出一朵丈许高的金莲,金莲花瓣上流转着《妙法莲华经》经文。小普望着金莲随波而去,心中竞然浮现出金蝉子的叮嘱:“辩道如渡河,莫恋舟中景。”

他双手合十,轻声诵念《心经》,任云舟载着他向西北而行,身后灵山寺的晨钟,恰好敲完第四十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