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行至秦岭腹地时,暮色已染透层峦叠嶂。小普法师立于船头,望着远处秦岭主峰如青铜巨阙般横亘天际,忽觉拂面的山风里混入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他指尖轻捻腕间绳结,第七道绳结突然发烫,竟在暮色中透出淡淡金光——那是警示危险的征兆。
“施主既来,何不相见于明处?”
小普合十开口,声线平稳如深潭静水。话音未落,七盏琉璃灯自两侧山峰后飘然而至,每盏灯上都绘着道家八卦图,灯芯火焰呈罕见的青白色,在暮色中摇曳如鬼火。
七盏琉璃灯在空中列成北斗之形,一名身着月白道袍的少年踏灯而来。他头戴九阳巾,腰间悬着紫金葫芦,面容清俊如琢玉,眼底却藏着几分锐意。待走近时,小普方见他道袍下摆绣着细密的云雷纹,正是全真教“青霄七真”的标志。
“灵山寺小普法师果然名不虚传。”少年拱手为礼,袖口露出一截缠着符纸的手腕,
“全真教李青霄,见过法师。听闻您要去昆仑决辩道,小道不才,特来讨教‘空色之辩’,还望法师不吝赐教。”
小普注意到李青霄说话时,七盏琉璃灯的火焰同步跳动,显是在用“七元心法”操控法器。他微微一笑,指了指对方腰间的紫金葫芦:“久闻全真教‘一气化三清’的妙法,却不知道兄对‘空色’二字如何解?”
李青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没想到小普会直接将话题引向核心。他抬手轻挥,七盏琉璃灯骤然明灭七次,每一次明灭都有虚影自灯中溢出,最终在他身后聚成七个相同的身影——正是全真教引以为傲的“七转分身术”。
“色者,形也;空者,虚也。”七个身影同时开口,声线重叠如暮鼓晨钟,
“就像这琉璃灯,灯体为色,灯焰为空,色空相济,方得长久。佛家说‘色即是空’,不若我道家‘有无相生’来得圆融。”
话音未落,七个身影同时掐诀,七盏琉璃灯的火焰突然化作万千青蝶,蝶翼上闪烁着《道德经》的金色符文,如漫天星斗般朝小普涌来。小普见状不慌不忙,屈指弹向眉心舍利子,一道金光自印堂迸发,在身前结成丈许高的金刚经幢。
“道兄可知,佛说‘空’非空无,而是‘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
小普抬手轻拂经幢,幢身经文顿时流动如长河,
“你看这青蝶,看似虚幻,实则是你以‘七元心法’凝聚的‘气’所化。若执着于‘亦空亦色’,岂不是将‘气’当作了实有?”
李青霄面色微变,七个分身同时皱眉。他忽然挥手召回青蝶,指尖掐出“紫微斗数”的法诀,七盏琉璃灯瞬间合而为一,在掌心化作一枚八卦镜:
“法师既说‘因缘所生’,那这八卦镜是色是空?若说是色,为何能照见人心执念;若说是空,为何能挡万千邪祟?”
小普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见镜面上隐约有“清净”二字流转,知是全真教镇派法器“清净镜”的一缕分魂。他忽然伸手摘下船头莲花,花瓣在指尖化作金色粉尘:
“道兄可知,《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若执于镜能照心,便是‘住’于镜相;若执于镜为空幻,便是‘住’于空相。实则镜本无心,人心自扰。”
话音未落,金色粉尘忽然聚成一只金翅大鹏鸟,振翅间带起漫天佛号。李青霄手中的八卦镜剧烈震颤,镜面上“清净”二字竟被佛号震得支离破碎。他面色一白,七盏琉璃灯同时剧烈摇晃,灯油竟从灯座渗出,在空中画出一道道不祥的血线。
“法师果然厉害。”李青霄强自镇定,撤回法器,七个分身合而为一,
“不过小道有一事不明:佛家说‘普渡众生’,为何又要分‘大乘’‘小乘’?这不是执着于‘乘’的名相么?”
小普闻言轻笑,指尖金粉忽然化作万千莲花,每朵莲花上都端坐着一尊迷你 法相。他抬手一指,莲花便朝李青霄飞去,在其周身结成莲台:
“众生根器不同,如医者用药,需分君臣佐使。大乘如舟,小乘如筏,虽形式不同,却都是渡人工具。若因‘舟筏’之名相争,岂不是舍本逐末?”
李青霄只觉莲台上传来沛然佛力,竟将他周身法力压制得动弹不得。他望着那些莲花上的 法相,这才灵犀一动想起师父曾说“大道如天,容得下千门万户”,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他长叹一声,朝小普深深一揖:“法师一席话,胜读十年道经。小道今日输得心服口服,望法师昆仑决上大展宏图。”
说罢,他挥手召回琉璃灯,化作一道青光消失在夜色中。小普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忽然注意到地上残留的灯油竟在石面上写出“因果”二字,不禁摇头轻笑——道家修士总爱用这般机锋做结语。
云舟继续前行,小普却在船头伫立良久。
他想起李青霄最后问的“大乘小乘”之辩,意识到昆仑决上的对手恐怕比想象中更难缠。道家修士不仅精于法术,更善于从佛家教义的细节处切入诘难,若没有扎实的经论根底,怕是难以应对。
正思索间,云舟忽然剧烈颠簸,前方水面竟涌起丈许高的巨浪。小普抬眼望去,只见一条浑身覆盖着青色鳞片的巨蟒破水而出,蛇信吞吐间露出尖利毒牙,头顶竟长着一对鹿角——正是秦岭传说中的“虬蛇”。
“又是试探么?”小普轻叹一声,指尖轻抚舍利子,“不过贫僧今日已辩过一场,不想再动用法力。”
他忽然开口诵念《梵网经》,声音如洪钟大吕般传开,竟让虬蛇动作一顿。
就在此时,虬蛇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人性化的痛苦,竟扭头撞向岸边山石。小普见状一惊,忙挥手射出一道金光缠住蛇身,这才发现它腹部插着一支三寸长的透骨钉,钉身刻着道家“斩邪”符箓——显然是有人故意在此布下陷阱,既试探他,又想借他之手除去虬蛇。
“施主何苦造此杀业?”小普一边为虬蛇拔除毒钉,一边朝暗处开口,“佛道之争,当在法理,不应累及无辜生灵。”
话音未落,远处山峰传来一声冷哼,一道黑影闪过,再无踪迹。
虬蛇得救后,竟化作一名青衣童子,跪地叩首:“多谢法师救命之恩。小道本是秦岭山精,被那道士以符箓控制,不得已才在此阻拦。”
小普摇头示意他起身,取出一粒佛珠赠予:“此珠可保你免受邪法侵扰,日后当潜心修行,莫再涉足是非。”
童子千恩万谢而去,云舟再度恢复平静。小普望着茫茫夜色,忽然想起金蝉子说的“小心龙虎”,不禁伸手摸向袖中金牒——此刻牒文上的“争锋”二字竟隐隐泛红,仿佛预示着前方还有更多挑战。
子时三刻,云舟终于驶出秦岭。小普站在船头,望着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忽然感觉袖中传来一丝温热——那是张妙真的梧桐叶在作祟。
他轻笑一声,取出叶片抛入水中,只见叶面上忽然浮现出新的字迹:“明日午时,昆仑山脚,正一盟恭候大驾。”
“来得好快。”小普喃喃自语,指尖拂过叶片,“不过辩道如烹茶,急不得也慢不得。既然正一盟想先试试水温,贫僧便陪他们喝这第一盏茶。”
说罢,他闭目盘坐,周身泛起淡淡金光,竟是要趁夜打坐,养足精神应对明日之战。
月过中天时,云舟忽然穿过一片迷雾。小普在定中微睁双眼,竟见迷雾中隐约有无数人影穿梭,细看之下,竟是历代佛道先贤的虚影。他们或坐而论道,或挥剑斩魔,气象万千。小普心中一动,知道这是天地灵气因他今日辩道有感,显化出的“道统真意”。
他连忙起身合十,朝虚影们稽首致敬。就在此时,一位身着道袍的老者虚影踏雾而来,手中捧着一卷《南华经》,朝他微微颔首。小普顿时心领神会,竟在定中与老者虚影展开一场跨越时空的“心辩”——虽无一言一语,却已将佛道精义在识海中交锋百遍。
待云舟驶出迷雾,天际已现霞光。小普睁开双眼,只觉灵台清明如镜,昨日与李青霄辩道时的一丝滞涩竟已消失无踪。他知道,这是天地大道对他的点拨,更是昆仑决前最好的试炼。
收拾好心情,小普望向昆仑方向,只见雪山之巅隐约有剑气冲霄,如万把利剑插在天际。他轻抚腕间绳结,低声诵念《辩中边论》片段,声音里带着几分期待,几分从容:“佛道争锋,不过是借他人之口,问自己之心。今日正一盟,且看你们能拿出几分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