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削图案起

【但我写下的每一桩,每一仓,每一雷桩火位,压的是活人命。】

【你要说这线不能立,你就先把人从桩下拉走。】

【你拉得动,我图撤。】

【你拉不动,就别说我越制。】

【不是我封的,是命封的。】

写完,他把这篇贴在哨所最正中那块牌上,旁边写了六个字:

“志不立,线也立。”

第二天,西渔口那边来了三个朝中文官打扮的人。

都穿着浅青便袍,自称是“来调阅图志者”。

他们不问谁守线,也不谈谁写的。

进门第一句话是:

“请把北线图册全数取来,送回京内三司档房。”

“由朝中评定,择期审议。”

宁烈没吭声,只抬手一挥,指向哨所后墙。

墙上是三十多卷图册,卷卷封绳,盖着泥章,每一卷都挂着一块写有写者命名的小牌。

他只说了一句:

“你们要收——把每一个写了这段的人带走。”

“一个人走得了一段图,我图就给你。”

“你们带不走,就别动。”

“你们不是评图的。”

“你们是来看命的。”

三人面色一僵,退下。

当天夜里,哨所灯未灭,徐砚问宁烈:

“你不怕他们真的从京里下手,封你这图?”

宁烈冷冷回:

“他们不是没封过。”

“但图不是靠认才成的。”

“图是压在命上成的。”

“他们今天封得住一段,就得一个个写过这段的名字擦掉。”

“我看他们敢不敢一刀刀刻。”

“刻完了,我图不要。”

“刻不完——我线一天也不停。”

这不是海上的仗。

这是屋子里打来的。

而宁烈不怕这个。

他怕的是——

线里写命的人,

被纸里不写命的人,

说“不算”。

这段线,接下来的对手,不是船。

是笔。

八月十五,朝中档房内传出一纸流通件,虽未盖兵部主印,但落款却是“内阁机要兼图志修典司”。

通篇只有十六个字:

“民线不属制,图志不入书,权外不可为志。”

这十六字一出,不入朝堂,不发公令,却在私下被“默认”了一个名目——“削图案”。

徐砚当天下午收到内线抄件时,拳头在简式上砸出一个洞。

“他们不是评线。”

“他们是直接判死。”

“写得再多都白搭——说不归册,就等于没写过!”

林西苒眼神一沉,抄出图册,一页页点数:

“三十四段图,写了九人。”

“要是全‘不归’,那这九个人压进去的命——就等于没立过。”

“线就变成‘一群人私画的不合格防案’。”

“他们这是抹命。”

老赵憋着话半天才说出一句:“他们这是打你了,宁烈。”

“从这刻起,他们不是冲着图,是冲着你。”

“说白了,‘民线不可为志’,这不就是——你这十年白干了?”

宁烈坐在后屋石阶上,没吭声。

他拿着那页削图通文,在火盆前烧了半张,剩下半张摁在石桌上。

他说话很轻:

“图不是写给他们批的。”

“图是写给后来人翻的。”

“他们今天封我,不是想我退。”

“他们是想让那些已经站上的——不敢再写下去了。”

“这是断写。”

“断写比断线狠。”

“线断还能补,写断了,没人再敢拿命去画。”

“这不是封我。”

“这是杀线。”

那夜,宁烈召集所有图写人,围在哨所中厅。

图册摊开,封桩搬出,一人一段,轮流点名,念自己曾写过的段名。

徐砚念的是“起线”。

林西苒念的是“断后”。

中年渔夫老褚念的是“无号西段”。

每人念完,都把自己的线号敲在木桩上,亲手钉一枚铁钉。

宁烈最后一个走上去。

他敲下去一整排,没人知道他写了几段。

然后他看向所有人,说了一句话:

“他们不让我们入志,那我们就写志。”

“写我们自己的。”

“谁写过线,就在这留下一笔。”

“他们擦得了图线,擦不了我们在图上压过的命。”

八月十七,哨所起稿新书。

《北线手志》。

不走制式,不列官名。

开篇第一段就写:

【此志所记,非朝令,非封文,非批命。】

【只记北海线上,有谁画过,谁守过,谁死过,谁不退过。】

【若朝志无我,那我便另写我志。】

【志不问官,志问命。】

第一卷,一夜写了七页。

每段之后都写着四个字:

“此段我在。”

不是“我曾在”。

不是“我想在”。

是“我在”。

——此时此刻,尚在。

朝廷削图,他们写志。

这仗,不打海,不打陆,是字对字,笔对笔,骨头对文案。

而宁烈这群人,

不靠职权,不靠命令,

靠的是一张张不准挂的图,

一根根钉下去的桩,

一群人在风里写下的志。

他们不要人信。

他们,只要字还在。

线,就还在。

八月十八,港南来了一口棺。

不是送错,是送来的。

棺上没封漆,盖着层旧军旗,一道斜伤从盖板穿到尾板,血已经干透。

送棺的是林西苒。

她走到宁烈面前,把那口棺放在哨所正中,脱帽,拱手:

“是我老上司,段子山。”

“守南线第五段时,被三协绕舟袭了。”

“救下图,没救下命。”

“尸从潮里捞出来时,手还压着图板,指头插进图里——捏着不松。”

“图是救回来了,他人没救回来。”

“他们不让进志图,我也不求他们认。”

“但这段图,他写了,就得有地方埋。”

“我不把他送朝里,我送这。”

“送你这线里。”

“你图不归册——但你志里有人。”

“那他这口棺,就埋在你图下。”

宁烈没说话。

他走到棺前,看了半晌,然后开口:

“把图拿出来。”

林西苒打开棺板,图卷铺出,压着段子山的一截折指。

徐砚把那根手指轻轻移开,将图摊平。

线粗,图歪,雷位不准,火仓填错一格,但下方写着:

“南线段五,自守。”

“失后勿补,由后人补。”

宁烈跪下,在图尾写上:

【段子山,死于图中。】

【线未完,人已完。】

【图未归,命已归。】

【此线不废,此人不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