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护到底的宁家人

“就疯着给你留条回来吃饭的路。”

傍晚时,镇长带着几个人走进院,说是县里来人,要请宁爷去一趟,说是“地方典仪编史”,要给宁烈补封个“地方护典”。

宁烈擦了擦锄头,扭头问:“他们想封我什么?”

“说是为表彰你守地护命有功。”

“还说愿立你为乡志正首。”

宁烈没回话,只是蹲在门口点了根烟,慢悠悠抽了一口。

过了半炷香,他抬头看着天,说:

“我疯了一辈子,真就不缺这两个字。”

“他们要写,我不拦。”

“他们要封,我不接。”

“你告诉他们。”

“这镇是靠疯命活下来的。”

“不是靠写字活下来的。”

“我这疯,不让人封。”

“我这命,是我自己给我娘子和儿子拼出来的。”

“我只认灶火和锄头。”

“你哪天能封给我一锅热汤,那我跪下接。”

“别拿纸压我,我纸都烧了几十年。”

镇长听完,没再多劝。

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块挂在宁家门头的老木牌:

【宁家之命,守护于心。】

那晚,宁烈喝了一壶老酒,坐在院子里对着槐树低声说话。

“崽儿啊。”

“你要真疯出去了,记得回来看一眼你爹。”

“你爹这辈子疯得狠,但没疯得远。”

“你娘说你像我。”

“我说你得像她。”

“她当年一人当皇,我才敢当疯。”

“你现在要疯,得疯得像皇。”

“疯得能改书。”

“疯得能写命。”

“疯得让你那张纸,不是送科举,是送家命的。”

“咱宁家疯,不是因为不识字。”

“是因为识得太清楚了。”

“你要真能疯过我,我这条命就值了。”

“你不回来也没事。”

“但你要回,记得带点菜种。”

“你娘还等你回来吃饭呢。”

小无疆在城南讲完那堂“疯书”后,一夜之间成了学馆禁名,但也成了民间热议。

那些被规矩压了一辈子的人,偷偷记住了他的名字——宁无疆。

没人记得他是哪个官家子弟,也没人问他是不是正经出身,只知道他说了一句:

“命,不是给人踩的。”

“疯,是活着的姿势。”

他十八岁那年,闯入都城主讲殿。

那天满殿大儒、郡学总讲、礼部监官都坐堂而上。

有人递他状纸,他没接。

他带了个破布包,打开,摊出一块磨得发亮的木牌。

是当年宁烈留下的那块。

上头字褪了一半,但还有四个字刻得死咬:

【守命,不跪。】

大殿内寂静一瞬,有老儒问他来意。

他只说:“听说这世道,写得满纸规矩。”

“我来看看,有没有一张写命的。”

“若有,我听。”

“若无,我改。”

主讲冷笑:“你凭什么改?”

“你不是官,不是榜,不是皇,不是将。”

小无疆拎起那块牌,往讲桌一放。

“我爹是疯子,我娘是皇。”

“我是一条疯路走出来的命。”

“我凭命改。”

“你们写纸,我写命。”

“你们写家法,我写家人。”

“你们写上下尊卑,我写起落不屈。”

“你们拿文压人,我拿命撬文。”

“你要不服——”

“你来临江。”

“你去看那条东岭地头,命是怎么站出来的。”

“我不讲战功,不讲朝野。”

“我只问一句——你敢不敢写‘不跪’二字?”

没人敢接他话。

那天他被赶出殿门,纸书没发,讲席没封,学名被除。

但三天后,城中学馆墙外,多了一排排写字的小孩。

没人逼他们去,也没人教他们写什么。

他们手里都握着破笔、旧布,趴在墙下写同样一句话:

【我家命,我来守。】

【不写跪,只写疯。】

消息传到临江。

那天晚上,宁烈没说话,只在灶台边煮了一锅酒。

苏瑾把整整二十年的账本翻出来,一页页烧成灰。

她说:“这孩子,疯过你了。”

宁烈坐在小木凳上,一口一口喝着浊酒。

“我当年疯,是为了不死。”

“他现在疯,是为了活。”

“我疯得是命。”

“他疯得是人。”

临江镇那年成了“疯镇”。

户籍一栏多了一列“宁疯籍”,谁都知道,那是写过“命由己定”的人家。

镇口立了一块新碑,不是朝廷送的,是百姓凑钱刻的:

【疯得活,疯得稳。】

【不靠姓,不靠天。】

【宁家疯,不低头。】

碑下刻着一行更小的字:

【疯的是父,传的是子,活的是命。】

又过了五年。

宁烈的头发全白了,小无疆带着几个学徒回镇,看见他爹还在锄地。

“爹。”

宁烈背着锄头,头也没回:

“咋,疯累了?”

小无疆把一张书卷放到他跟前,“我这几年把你的疯写成了一套书。”

“书名我没写你名字。”

“我怕你疯完,还不让我写。”

宁烈坐下来翻了几页。

全是白话,全是家常,全是命。

他把书合上,“写得好。”

“你写疯的时候没疯。”

“你是真活明白了。”

“你以后走多远都行。”

“但你要是有了崽,记得告诉他——”

“他爷是疯的,他爹也是疯的。”

“但疯不是祖传。”

“疯是命硬的人自己活出来的。”

“你要他活得明白,就别给他留门第。”

“给他留饭吃,给他留地种,给他一根骨头。”

“他自己要疯,就疯。”

“他要不疯,那就稳着过。”

“你爹这辈子就后悔过一件事——”

“没早点认这家。”

小无疆点头,“我会记得。”

“我以后再生个儿子,我带他来看你。”

“让他看看咱宁家,是怎么疯到最后还活着的。”

宁烈笑了。

他站起身,抖了抖满是尘土的衣摆,把那块老木牌重新钉上屋门。

门口那四个字,再一次站得笔挺:

【宁家之命】

他转身走进屋,对着苏瑾喊:

“明儿让无疆多带点菜籽去城里。”

“咱家的疯,得疯到那片荒地里去。”

“让他们知道,疯不是吼出来的。”

“疯是能种出一锅热饭、守住一个家——还能传下三代骨头的本事。”

宁家的故事传了三代。

有人问起宁烈是谁。

没人说他是官。

没人说他是将。

没人说他是皇配。

只说一句:

他是疯出来的一个家。

疯到最后,还站着。

疯到底,没跪过。

那年宁烈去世,小无疆亲手在他坟前立碑,碑无名。

只六个字:

【我命,我家,我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