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桓玄想留着司马道子为自已所用,但他借司马道子之口进行攀咬清洗的行为引发了不少人的恐慌。特别是王绪,他和司马道子之间有着太多的勾连和秘密,在关键时候虽然背叛司马道子成功易帜,但有些秘密是见不得光的。一旦曝光,那是会被所有人唾弃的。
司马道子一日不死,王绪便一日不安。所以,为了保全自已,也为了其他人的安全,王绪和一些大族官员达成了共识。
四月底的一次朝会上,王绪等人提出朝廷应该尽快处置司马道子的主张。
“南郡公靖难除贼成功,大晋朝野一新。天下百姓欢欣鼓舞,莫不欢喜。然弑君逆贼,残害百姓的祸首司马道子依旧苟延残喘,令天下臣民心意难平。月余时间,有司已经查实司马道子罪行。近日万民请愿,要求严惩司马道子的呼声不断。故而,臣等恭请陛下和南郡公早日决断,处置司马道子,以安民心,以顺民意。”
王绪提出之后,朝堂之上一片附和之声。十余名大臣纷纷上前陈述,表示当早日处置司马道子,对天下百姓也有个交代。
当日朝堂廷议,桓玄并没有当场做决断,而是表示会积极整理司马道子的罪状,按律行事。这件事,他需要和卞范之商议而决。
回到住处之后,卞范之也跟随而至。
谢府东园竹林之中,桓玄坐在闲云亭中,一边喝茶一边和卞范之商议此事。住进乌衣巷谢府之后,桓玄一下子便看上了东园这片雅致的院落。得知这是大晋才女谢道韫之前的居处时,桓玄便住了进来。
“范之,王绪他们等不及了。今日你也看到了,嚷嚷着要处置司马道子。我看,此事恐怕无法拖延了。不如处置了他吧。你意如何?”桓玄稀溜溜的喝了一口清茶笑道。
卞范之坐在对面石凳上,手中拈着一片竹叶转动着,口中呵呵笑道:“司马道子死有余辜,他的生死倒是不足挂齿。范之觉得有趣的是,如今积极要求处死司马道子的反倒是王绪等一帮人。他们之前可都是司马道子的拥戴者。此事若是司马道子得知,不知作何感想。”
桓玄笑道:“那也没什么。此一时彼一时也。似王绪等人,又怎有忠诚可言?眼下他们明显是怕了,怕司马道子在我手里,对他们有所威胁。毕竟他们的许多勾当,司马道子都是知情的。他们倒不是多想司马道子死,而是怕司马道子将他们拖下水。说白了,这是冲着我来的。他们心中不信任我,恐惧我。”
卞范之点头道:“主公明鉴,确实如此。我们留着司马道子活着,也正是如此。司马道子一死,死无对证,之前他们做的那些事便也一笔勾销了。王绪等人要的便是死无对证。”
桓玄道:“以你看,该当如何呢?”
卞范之道:“眼下还需要用到这些人,毕竟他们根基深厚,有他们协力,主公行事会轻松许多。所以,属下认为该消除他们的疑惑,不要把事情弄僵。司马道子总归要处置的,不如顺水推舟。”
桓玄微微点头道:“和我所想相同,我也觉得该处置司马道子了。司马道子一日不死,百姓们心中会有怨言。那可是弑君之贼,最大的祸首。然则,依你之见,我该奏请处决司马道子是么?”
卞范之忙道:“不不不。杀司马道子这件事,主公可不要出头。相反,主公当为其求情才是。”
“为他求情?此话怎讲?”桓玄放下茶盅诧异问到。
卞范之将竹叶丢出,任凭它在风中飘落。拱手道:“主公不要当杀司马氏宗族的凶手,即便是司马道子,也不该由主公动手杀之。这样的事情,让王绪他们代劳吧。主公要表现出队司马氏的宽宏之心,那才是得人心之举。毕竟这大晋一百多年的江山都是司马氏的江山,天下人已经习惯了司马氏为天下之主这件事。沾上司马氏的血,对主公不利。”
桓玄恍然,微笑道:“还是范之考虑的周全。该当如此。”
卞范之笑道:“其实,我想让司马道子交代更多的秘密,以便掌握王绪等人的把柄。或许主公该去见见司马道子,告知王绪等人要杀他的事情,或许司马道子会告诉我们一些意想不到的秘密也未可知。”
桓玄想了想道:“王绪等人不足挂齿,我要处置他们,易如反掌耳。不过司马道子倒确实还有一个大秘密没有交代。他就要死了,可不能让他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
卞范之一愣,旋即微笑点头道:“是了。那更要去见见他了。”
……
夜幕降临,昏暗的斗室之中闷热无比。蚊虫飞舞,嗡嗡吵闹。
司马道子蜷缩在一角的小床上一动不动的躺着。任凭蚊虫在身上叮咬吸血,他像是没有反应一般。
在这里已经关押了很久了,他已经不知道白天夜晚,不知道今夕何夕。白胖健硕的身子已经消瘦不堪,整个人也陷入了恍惚的状态。
只偶尔有人前来,要自已交代谁谁谁是自已的同党。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司马道子知道,朝中正在掀起腥风血雨,正在进行大清洗。有些人跟自已根本不对付,也被打为自已的同党,这很好笑。但是,司马道子不在乎,反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知道自已死期不远,但他还是抱有一线希望,期待着有转机。为此,他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已,满足一切要求,避免被殴打酷刑。甚至在每日饭菜送来的时候,都要用头上的银簪试一试是否有毒再吃。在没被砍脑袋之前,司马道子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空旷的长廊传来脚步的回音,昏暗的灯光逐渐靠近,透过斗室上方的小窗照射到房顶上。灯移影动,脚步在紧闭的门前停了下来。
司马道子听到了门口铁链的哗啦啦声响,有人正在打开屋门。他转身缓缓坐起,疑惑的眯着眼看向门口。门开处,灯笼的光线照射进来,几个黑影在逆光中站在门口,看不清面容。
“你们退下吧。”一名黑影摆了摆手。
“遵命!”几个人影离开,只剩下门口站着的两人,一前一后,后面那人提着灯笼。
两人缓步进来,转身关门。灯笼挂起之后,司马道子认出了两人。
“你们怎么来了?”司马道子眯着眼道。
桓玄微笑走近床边,微笑道:“琅琊王不欢迎么?我和范之想来看看你。琅琊王在这里还习惯么?吃的喝的还满意么?”
司马道子冷笑道:“南郡公不妨来住一段时间,便知道满不满意了。”
桓玄呵呵笑了起来道:“琅琊王,知足吧。你能安生的在这里呆着,吃喝不愁,不受滋扰,那已经是你的造化了。你可知道,京城百姓天天吵着要将你五花大绑游街示众,要将你吊在街头任他们唾骂。你能安稳的享受宁静,已经很好了。”
司马道子冷笑道:“看来我还要感激你了。多谢南郡公给了我这么好的照顾,我要感激南郡公的大恩大德。”
桓玄呵呵笑道:“感谢倒是不必了。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入骨,若非我率军攻来,你已经是大晋的皇帝了。可是,没办法,天意如此。你弑君篡位,终究难以如愿。这是天意,也是你的命。人要认命。”
司马道子瞪着桓玄,半晌叹息一声,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低头道:“是啊,一切皆是天意。没什么好说的。敢问今日二位来此见我,有何指教?又要我指证谁为我的同党么?拿纸笔来,我照着写便是。那也没什么。”
桓玄微笑道:“不必。我们只是想要来看看你。因为,再过几日,我们便看不到你了。”
司马道子一愣,抬头骇然道:“此言何意?”
桓玄叹息一声道:“便是你所心中所想之意。”
司马道子的身子颓然滑落地上,面如死灰一般。虽然知道自已必死,但当这一刻即将来临之时,他还是浑身发软,不知所措。
桓玄鄙夷的看着他,缓步走到一旁。卞范之上前来,温言对司马道子道:“琅琊王,今日王绪等人上奏朝廷,要求将你处死。南郡公并不想那么做,无奈现在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想看到你被严惩,南郡公也无可奈何。”
司马道子咬牙骂道:“王绪狗贼,狡诈无信,背叛于我。我便是化为厉鬼,也绝不放过他。”
桓玄沉声道:“人死灯灭,哪有什么鬼魂。你死了便是死了,何谈其他。”
司马道子心乱如麻,哀声道:“你们又何必来告知我此事,让我死之前难以安宁。”
卞范之低声道:“我们来,可不是想要让你死前难安的。南郡公并不想杀你,你明白么?”
司马道子猛然醒悟,叫道:“南郡公饶我一命,我司马道子但得活命,必将为牛做马效力于你。只求南郡公能够大发慈悲,救我性命。”
桓玄苦笑道:“我如何救你?你犯下滔天大罪,怎有活路?”
司马道子叫道:“郡公但发慈悲,自可有活我之法。”
桓玄冷笑道:“可为了救你,跟天下人作对,我凭什么这么做?你司马道子又怎值得我这么做?”
司马道子沉吟片刻,低声道:“我知你心中所想。若我能活命,必助你一臂之力,说服我司马氏拥戴于你,让你得偿所愿。得我司马氏承认,便是名正言顺。你觉得如何?”
桓玄笑了起来。这司马道子为了活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居然主动提出这样的条件来。确实,若司马氏主动让贤,和自已攫取皇帝之位自非同日而语。大晋虽衰,遗老颇多,有人禅代,恐招致士族百姓反对。虽自已不在乎这些,但终究纷纷扰扰,不能名正言顺掌控天下。
桓玄自然希望能够平稳的得到皇位,没有任何反对,也没有人反抗,一切顺理成章。但是,司马道子如今的处境,说出这些话来却是可笑的很。司马氏上下已经同他划清界限,天下百姓恨他入骨,他的话又有几分号召力?这样的话听着有吸引力,其实一文不值。
“琅琊王,你如今的话恐已经无人再听了。跟你搅合在一起,反倒适得其反,坏了我家郡公的名声。你还不明白么?莫要拿这些虚言来欺骗我等。若想活命,便拿出诚意来。”卞范之沉声道。
“诚意?”司马道子皱眉道。
“琅琊王,你莫要犯糊涂。有些东西,你死了也带不走。莫如献给南郡公,表达你真正的诚意。我说的东西,你当心知肚明。对,正是那传国玉玺。我听说徐州李徽得了传国玉玺,将他献给了你。你此刻将死之人,难道要将此物带进棺材里么?这么多天,郡公就在等你献出玉玺,你装聋作哑不肯献出,哎,可见你心有不甘。事到如今,献出玉玺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告诉我,玉玺藏在何处?”卞范之沉声道。
司马道子愣了愣,笑了起来。果然,这传国玉玺才是他们今晚前来的目的。他们怕自已死了,传国玉玺便再也找不到了。
也幸亏自已当初长了个心眼,登基之前,传国玉玺被自已藏于隐秘之处。那日王绪悍然发难,自已尚未来得及派人去取。事后王绪派人来讨要,司马道子怎肯告知,只说当日混乱,不知为何人所取,要王绪自已去排查当日参与登基之人。王绪当然知道这是司马道子的托辞,他本想得到之后亲自献给桓玄以邀功,见司马道子不肯交出,便将传国玉玺在司马道子手上的消息告知桓玄。
桓玄不肯闹的满城风雨,便一直没有正面向司马道子逼问玉玺下落,只命人旁敲侧击的询问。司马道子嘴巴咬的很紧,根本不透露半点。现在司马道子要被处置了,桓玄和卞范之今晚前来便是希望能得到玉玺。
“二位,不瞒你们说,玉玺确实藏在我手里。只有我知道玉玺在何处。呵呵,传国玉玺献给南郡公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南郡公不久便是天下之主了。玉玺理当献给郡公才是。”司马道子沉声道。
桓玄双目发亮,嘴上却道:“我只是想瞧瞧那东西是什么样子罢了。有无玉玺,并不重要。”
司马道子冷笑道:“传国玉玺乃天下至宝,天命所归之物。当真不重要的话,南郡公又何必亲自前来讨要?那些虚言也不必说了。我想知道的是,若我献出玉玺,南郡公当真能保我活命?”
桓玄咂嘴道:“那是当然,我自可让你活着。我要你活着,没人敢反对我的话。”
司马道子摇头道:“我却不信。我犯下十恶不赦之罪,你若这么做,岂非和所有人作对?你莫要骗我,你不会这么做的。你还想要得到所有人的拥戴当皇帝呢。你当我三岁孩童吗?”
桓玄皱眉道:“你不肯信我,我能如何?其实我大可不必跟你多费口舌。我之前便可命人严刑逼供让你说出玉玺的下落,我却没那么做。没几个人能扛得住刑罚之苦的,你又何必逼我如此。”
司马道子呵呵笑了起来。
“呵呵呵,我司马道子命都要没了,还怕严刑逼供?南郡公想这么做,不妨试试看。我死也不会透露半点,便让玉玺的秘密跟我一起埋葬于地下,你永远也别想得到它。”司马道子咬牙道。
桓玄面露冷厉之色,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卞范之忙道:“琅琊王,让你活命的办法很简单,也不必得罪所有人。明日寻死囚数名,稍加易容,装作你和你家人的模样押赴刑场斩首便是。到时候所有的环节都是我荆州军的人,死囚披头散发,形貌相类便可,谁会质疑?同时派人将你和你的妻儿送出京城,安顿到偏僻之所便可。这有何难?”
司马道子一听,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我怎能相信你们会这么做?我若告知玉玺藏匿之处,你们食言而肥,我岂不是一场空?”
桓玄皱眉道:“大丈夫一言九鼎,还能骗你不成?我可对天发誓。”
司马道子晒道:“誓言信用这些东西有个屁用。我连我自已的誓言都不信。”
桓玄怒道:“你待如何才肯信?”
司马道子龇牙笑道:“若你肯为我开脱,令我死罪变活罪,判我为流放之刑,肯因为我而力排众议。我便信你。行动比任何誓言都有用。”
桓玄冷笑道:“你做梦。”
司马道子缓缓躺在床上,轻声道:“既如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二位请回吧。我要死之人,今晚要睡个好觉,免得黄泉路上犯困。”
桓玄大怒不已。万没想到司马道子居然如此的强硬,吃准了自已想要那玉玺,根本不肯松口,提出了难以接受的条件。
卞范之也是无计可施,担心桓玄大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于是忙拉着桓玄离去。
两人离去之后,司马道子在黑暗之中冷笑不已。
桓玄和卞范之想来讹骗自已,以为自已蠢笨,他们自已才是蠢笨之人。自已固然想活命,但自已何尝不知自已很难活命。卞范之所谓的掉包之计听起来不错,但自已全无保障,活命了也是丧家之犬。况且他们完全可以在得到玉玺之后将自已杀了,自已毫无反制之力。
但若是能改为流放之刑,桓玄便要得罪所有人,靠着他的威压才能做到,这必然引起所有人的不满和疑惑,令他声望受损。自已能在流放路上活命最好,即便活不了,也给桓玄留了个隐患,让他以后得日子不好过。
“我司马道子虽然功败垂成,你桓玄便能成功么?就算你不要玉玺,也要你知道世上有这么个宝贝在,就在你眼皮底下,你却拿不到。我就算死了,也要恶心你,让你心中难以舒坦。”司马道子恶狠狠的想道。
……
次日上午,廷议司马道子之罪。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所有人历数司马道子十恶不赦大罪,纷纷要求公开斩首。有人甚至要求行凌迟车裂之刑。然而桓玄的话却令人大跌眼镜。桓玄表示,无论如何司马道子乃皇族宗亲,犯下大罪固然该死,但毕竟曾保社稷有功,不可一概抹杀。功过相抵,当处流放之刑。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知道桓玄到底为何这么做。有人当场反驳,桓玄却坚持已见。最后,没有人能够撼动桓玄的决定,朝会不欢而散。
不久后,司马德宗拟旨发出,处以司马道子抄没家产流放永州之刑。所有人都知道,这很明显是桓玄逼着陛下下的旨意。一时间朝野愤然,王绪等人更是气的私下里大骂。
但桓玄的决定终究没有人能够改变。旨意下达后的第三天,司马道子全家乘车出京,流放永州。次日傍晚,桓玄于当晚在琅琊王府密室夹层之中找到了玉玺。随后桓玄下令手下将领率骑兵前往追赶司马道子,在距京城三百里外的荒野之中,将司马道子和他的两个儿子以及妻女等数十人全部杀死。
然而,让桓玄气的吐血的是。很快他便发现那玉玺是一个赝品。叫来其他人鉴定,包括王绪在内的所有人都表示玉玺是赝品。桓玄气的将假玉玺摔得粉碎,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但得罪了所有人,还被司马道子摆了一道。
司马道子临死之前成功的恶心的桓玄一把。真传国玉玺也随着司马道子被杀而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