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魅力是需要以他实际的行动,以及面对巨大困难的决心来奠定的。
林留之想,若是自己今日换成顾今朝,会不会也有这份勇气,为天下先?
结果显而易见——没有的。
因为他是权贵子弟,虽不屑以靠堵了寒门晋升之路,来保持自己优势的这种下作手段,却也不能完全不顾世家利益。
而后,他不敢——
真的不敢,敢为天下先,说起来霸气无比,激励人心。
可君不见古往今来死在这上面英雄文豪数不胜数,这简直比争夺天下还要夸张。
不仅要有实力和信念,还得有一点点运气的。
可今朝明明那么的年轻,他那份莫须有的信念又是从何处来的呢?
林留之最想不通的,其实是这一点。
你我年岁相差不大,但与顾今朝交谈也好,站在他身边听他说也好,总感觉两人的层次不在一个级别上。
就好像自己离开神都准备走遍大炎寻求读书的意义一样。
今日见闻此事后,他内心隐隐已有几分感悟,但很模糊,看不到抓不着,但仿佛就已经存在了!
这让他欣喜若狂的同时,又有些莫名的害怕和紧张。
怕这种感觉只是昙花一现,便飘走了。
怕以后再也抓不住这等感觉。
怕自己天资有限悟不到...
随之而来的还有迫切!
万分迫切的去追寻下一步。
但下一步在哪,他确实又不知道。
林留之站在夫子身后,呼吸突然粗重,双手捏着纸扇,都听到了骨骼的响动和折扇的扇骨脆声。
他整张脸几乎扭曲在了一起,脑子混乱,眼神复杂,宛如走火入魔...
甚至还有些难以言喻的窒息感,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怕是都找不到读书的意义了。
因为自己连今日之事都不敢如顾今朝般站出来,为什么自己不敢?
不对,自己凭什么站出去?
林留之越想越钻牛角尖,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与他差不多的还有前方的李夫子。
不过李夫子复杂的面容中,却满是感慨和激动,甚至赵书生竟然从自己老师的目光中看到了浓浓的敬佩!
没错,是敬佩!
哪怕先前在茅庐前,顾兄又是写诗又是讲课,夫子都没有露出此刻这般目光。
这让他忍不住去询问:“夫子,您——似乎对顾兄很是看好?”
“便是你看到这般,无需顾及为师脸面,用看好这等措辞。”李夫子擦了擦眼角泪珠,含笑看着弟子。
“敬佩?”
“不错。”
“为何——”赵书生虽然也佩服顾今朝但毕竟是同辈,他还能接受,但自己老师都佩服,那就让他震惊的同时又有几分不可思议的难受了...
那毕竟是自己的恩师,他本该是最受人敬重的夫子,临安文坛第一人,怎——怎可去佩服一个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小辈呢?
太掉价了...
“因为他不仅说了,还去做了。如他所言,知行合一...”李夫子感慨道:“先前我与今朝茅庐茶谈,他说了很多话,我却以为只是空谈,毕竟,说与做是两回事。”
“原来是这样!”赵书生一愣:“难怪老师今日听闻此事,便亲自赶来了,还带了许多书院典籍,无偿抄与他...”
“不错,今日之事你也见到了,非大毅力,大决心,大信念之人,不可为。换句话说,为师站在他的角度都不一定敢去做的——”话说到一半了,李夫子又自嘲般的摇头:
“不是不一定,是真的不敢啊...否则,怎会蹉跎了这几十年时光,到头来才明悟...”
“夫子...”看到夫子神伤,仿佛老了几岁,赵书生内心也不好受,忍不住想要安慰,但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其实,顾兄有可能没您想那么多的,他就是年轻气盛了些...”
夫子闻言笑了,再次摇头:“并非如此...文字在那里,书在哪里,但人的天资各有不同,便感悟也不同。子正——你已是为师这些年最聪慧的关门弟子之一,却也悟不到那一层,不是么?”
“此为天分,与后天勤奋无关矣...但也不必妄自菲薄,自觉不如别人,便如今朝的送临安文生序所言,只要能提升自己,便算学业有成,更多的还需要时间去感悟,去实践。”
“为师佩服今朝,也不是因为他的天分和文采,而是一颗文心!”
“文心?”赵书生再次一愣,不明所以。
后面的林留之此刻已经走火入魔到了极致,听到这话,手竟不自觉松了松,那扭曲的脸也缓缓放轻松,他终于重重的喘了口气。
文心?
林留之也不自觉看向了夫子。
李夫子抚须道:“古往今来,豪情无双者,数不胜数,但唯独文心却不是每个文人都能悟出来的,这要放在一千多年前,可比肩圣人...”
“那,顾兄有文心?夫子您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夫子笑了笑,指了指前面陆陆续续鞠躬离开的寒门百姓:“这不已经看到了么?”
“夫子,学生不懂。”
“子正,为何今朝都离开了,这些寒门学子和百姓,还要对着他门口鞠躬,表达敬意?”
“呃...因为顾兄愿意为他们做事?”赵书生说了一句又补充道:“做实事?”
“善。”夫子抚须点头,看着前方的人群,他眼神中闪烁着光芒:“今朝曾写与为师几句话,用于之后宣传临安书院,壮大寒门学子入学之用。为师看了两天两夜,每次都震撼万分,但完了之后,便只有一些虚无缥缈之感。”
“唯独今日,此言似乎得到了切身的感触,因此,方才情感迸发之余,便忍不住流泪...此非为今朝本人,而是他之文心也!”
“此言为何?求夫子传道!”赵书生听闻此处,内心也激颤了起来,单膝便要跪地。
夫子一把将他扶住,眼神很是挣扎:“今朝曾嘱咐我,书院未成,莫要轻传...但你为我得意弟子,出身寒门,往后也该以此为目标,为书院也好,为寒门也罢,孜孜不倦,不懈努力。”
“夫子...”赵书生闻言,眼眶红了,内心感动。
李夫子放下他的手,往前一步,注视着前方众生,眼神苍茫。
他抬起袖口,先是指天:“为天地立心!”
而后指人:“为生民立命!”
再抱拳对空:“为往圣继绝学!”
最后看向万里河山:“为万世,开太平!”
“子正,为师便问你,为生民立命!此刻今朝在做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