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不受伤,那还叫打架么?”白璟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没有用法术为自己治疗么?”常平皱眉。
“你是不是太久没跟人打过架了?”白璟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妖力造成的伤口哪里有这么容易治疗,治疗法术只能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完全恢复是需要时间的。”
“可是你已经没有时间了,是不是?”常平指着他的玫瑰金腕表说,“距离明天的到来,只有五分钟了。”
“喔,你这是察觉到了?”
“刚和你见面的时候,我就发现你身上妖气正在衰退,以一种很反常的速度。除了你曾向我提起过的那种诅咒以外,我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常平说。
“凭借妖怪的体魄,你当然可以像是没事人一样,把那些伤口交给时间愈合……但人类不行。你正在一点一点地走向衰弱,因为那些伤势。我都不敢想象,如果你和蠪侄的战斗再多持续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事情。”
“既然意识到了,就早点说嘛。”白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害得我刚才一直在想要怎么找切入点给你个surprise,死掉的脑细胞比跟蠪侄战斗的时候死的还多。”
“我早该想到的。”常平的表情渐渐凝重,“这里是安平市,是你的地盘,可你却在有大把手下可以调动的情况下,独自解决掉了前来挑衅的蠪侄。”
“这么做是有别的目的吧?比如为了向那些妖怪展现你的强大的一面,你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们,你仍然是安平市的领袖,没有外来者能撼动你的地位,你仍然无所不能……你早就在为自己变成人类的这一天做准备了。”
“咳咳……我还以为你不会相信我说的那个故事呢。”分明是当事人,可白璟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忧虑,居然还有心情反问常平,“以你的性格,不该觉得那是个天方夜谭的荒唐故事吗?”
“我承认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上次跟我说的事,是醉酒后的玩笑话。”常平低声说,“看来是我错了,这世上真的存在那样恶毒的诅咒,抱歉。”
“常平啊……”白璟一边咳嗽,一边笑道,“要我说,就是因为你总这么想,才让你哪怕一直模仿着人类的行为,学着像人类一样工作、买菜、生活,却怎么都没法做到真正了解他们,变得像他们一样啊。”
“什么意思?”常平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跳转到了自己的头上,下意识地接话道。
“你刚才,把妖怪变成人类这件事,视作‘恶毒’的诅咒对吧?这说明你打心底里瞧不起那些人类啊。”白璟指指点点地说,“因为你瞧不起他们,所以才总是用审视的目光去看待他们的行为,这使得你没法设身处地的代入他们、代入进人类的身份。扪心自问一下,在城里住了两个月,你有没有交到过人类的朋友?跟隔壁邻居说过几句话?有没有跟车上的人类客人主动聊过哪怕一次天?”
“我跟周悬是朋友。”常平回忆了半天,才说出了自己唯一满足的条件。
“周悬又不是人,没听猫道长说么?他是个半妖,半妖是妖怪的后代,怎么能算人呢?”白璟笑着说,“那家伙平时用的都是天师的那套思维方式,只有跟李菲在一起的时候才勉强像是个人类。所以,你跟周悬能有共同语言,不是因为你像人,而是因为周悬是个跟妖怪很像的人类啊。”
“……我会反省。”常平干脆利落的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这跟你正在经历的事没有关系,我不会因为你变成人类就瞧不起你,我们是朋友。”
“我没让你表忠心,这不是看气氛有些沉闷,所以想换个轻松点的氛围吗?”白璟语气如常地说,“放心吧,我的状态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这点伤要不了我的命,只要挺过这二十四小时就行。”
“但你的计划确实被打乱了吧?”常平提醒他,“你本不该以这么疲惫的状态迎接这一天的到来,不然你也不会提前让我来接你。”
“蠪侄的出现确实是计划外的因素,但也不见得就是坏事。”白璟的脸上仍然保持着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可他的眼眸深处却确如常平所说,正泛着一股难言的、正在随时间推移而加剧的疲惫感,“他在今天找上我,总好过明天对我发难,不是么?”
“算了,再纠结那么多也无济于事,先告诉我你的下一步计划吧。”
“很想告诉你来着,但我请来打扫残局的家伙们马上就要到了,我可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白璟指指附近残破的景象,又指了指自己的手表,“先走吧,去你车上再说。”
……
午夜十二点整,出租车上。
常平正在用非常复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副驾驶座上的这个年轻男人。
虽然他仍保持着“白璟”的相貌,还是那副英俊到了极点的模样,但不容辩驳的是,此时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常平记忆中的那个人……不,应该说是妖怪。
回想他们的初次相识,也是在这辆出租车上。
那一天的白璟,是个披着人类外皮
的妖怪。
而今天的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难以置信……”常平喃喃道。
尽管变成人类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要平和许多,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妖怪身上的妖气逐渐流失,直到彻底变成了“普通人”这件事,还是让常平一时间感到难以接受。
“什么?”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常平看着面前的那个“人类”,缓了半天才问。
“还能怎么样,感觉自己弱小的就像是一只蚂蚁,一阵风过来就上天遨游了。”白璟低头发着短信,正在跟那些被他叫来收拾残局的妖怪联络沟通——城里经常发生妖怪之间相斗的事情,为了不让人类发现这一秘密,及时清理现场是很有必要的事。
也不知道是因为不太适应现在的身体,还是索性摆烂了,白璟话里话外的语调,居然有些懒洋洋的。
“之前受的伤呢?”
“咳咳……隐隐作痛中。”
“你的妖术呢?完全用不了了?”
“你也说了是妖术了,我都不是妖怪了,要怎么用妖术啊?”白璟一边咳嗽,一边不满地说,“还有你问这么详细干嘛,这是也想体验一下‘人类一日游’的滋味么?”
“难以置信……”
“你能别老重复这个词了么?”白璟放下手机,很有些鄙夷地说,“这跟在断了腿的伤员面前蹦跶有什么区别?这叫揭人伤疤啊揭人伤疤。”
“那需要我送你去一趟人类的医院么?”考虑到白璟已经不是妖怪了,常平正在努力代入他人类的视角——人类受了伤,就是应该去医院的。
“去医院的话,我没法解释自己受伤的原因,万一那些多管闲事医生护士报警就不好了,我可不想在警察的监督下度过这一天。”白璟叼着烟,过了半天才想起来从口袋里,摸出那只银色打火机点燃香烟——看来影响多少还是有,至少在还是妖怪的时候,他可没有用打火机点烟的习惯。
“所以除了我之外,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常平看着白璟半隐藏在阴影中的脸,问道。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白璟缓缓吐出一口烟气,似乎是在体验难得的肺部麻痹的感觉,“他们的特点是,都住在桃源小区。”
“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十一点钟坐上你的出租车,兜一个小时的风,然后去找天师们玩一天。”白璟云淡风轻地说,“虽然我还没告诉他们诅咒发作的日期是今晚,但周道长是个夜猫子,现在想来是还没睡,去找他或许能一起吃个宵夜。”
“听上去有点随意。”常平皱眉,“我以为你会有更细致一些的规划。”
“规划是要做在前面的,就像你说的,为了这一天我已经准备很久了。之前的那十五次生日,我从来都没有在安平度过。所以这次忽然变卦,那帮真正有脑子、有实力家伙们,想必是已经开始怀疑,这是我的阴谋诡计了。”那种象征着“阴谋得逞”的招牌式笑容,缓缓出现在白璟的脸上,“在人间界生活的妖怪,有几个是不惜命的?就算明知这可能是我的‘空城计’,他们也不敢拿自己小命打赌的。”
“连你自己都承认了,以前从来没有在安平市度过这一天,去别处避难才是更好的选择。”常平看着他,“既然如此,这次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要‘治病’。”
“治病?你是指解咒?”
“我来到人间界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找到解开我体内诅咒的方法。”白璟点头,“虽然是五十年才发作一次的病症,但对妖怪来说已经称得上是‘频繁’了,我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而想让医生帮忙解决疑难杂症,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看看你生病时的样子,方便对症下药。”
“你想让天师们帮忙?”常平明白了。
“没错,尤其是猫道长。”白璟说,“虽然现在变成了一只猫,但作为曾经的天师,他对各种流派法术的理解很深,几乎到了让我这个妖怪都感到惊讶的程度。如果他能通过我这个‘鲜活的例子’来搞清这种咒术的成因,或许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天师们在很多问题的‘解法’上,确实拥有着跟我们这些妖怪们截然不同的思路。”曾经跟周悬讨论过“缩地术”的各种应用形式的常平,对这点倒是没什么可质疑的。
“很划算的买卖不是么?不过是付出一点点风险而已,就能得到名医的诊断。”白璟打了个响指,很乐观地说,“美好的明天正在等待着我啊。”
“行,我马上送你过去。”常平知道以白璟目前的状态,继续待在市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所以在点火着车后,便立刻用自己的法力包裹住了自己的爱车——这是使用缩地术,将车子和车内乘客一起位移的前置条件。
“等等!”白璟似乎是察觉到了常平的目的,忽然大喊了一声。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缩地术被发动,冲入附近一处无人小巷红色出租车,瞬间出现在了百米外另一处人烟稀少的地带。
“呕……”白璟捂着嘴,在空间跳跃所引发剧烈的眩晕中,被恶心得几乎要呕吐出来。
常平惊讶地看着身旁的乘客,显然是没料到他会有此反应。
“司机大哥,你用缩地术的时候,就不能考虑一下无辜乘客的感受吗?”白璟头晕目眩地哀嚎着,“我现在可是人类!几百米的空间跳跃,你是想让我恶心死么!我要向你们公司投诉!”
“就是因为知道你的情况,我才没有直接出现在周悬家楼下。”常平皱着眉头,“就算是人类,也不至于因为缩地术晕成这样吧?除非……”
常平恍然大悟:“难道你现在的肉体强度和灵力,比普通‘人’还要逊色很多?”
“不然你以为,诅咒为什么会被叫做诅咒?”白璟瘫坐座椅上,捂着嘴说,“你就非要我亲口承认,现在的我和老奶奶同时站在斑马线上,更需要被扶的人是我么?”
“看来你此刻所经历的落差,比我想象中还大。”常平换挡倒车,缓缓驶离巷子,“从妖族中的‘天才’一夜之间变成人类的中‘弱者’,确实是足够恶毒的诅咒……把你的手机给我,我给周悬打个电话。”
“为什么要用我的手机,你没他号码吗……”白璟虚弱地说。
“用你的手机打,比较能体现问题的严重性。”
“你以前不是说公司规定,开车不能打电话……”
“现在是非常时刻,就像救护车可以闯红灯一样。”常平沉声道,“我要加速了。”
“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