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武将军,嗯?”
“慕容冲也能册封将军了吗?”
“最后那一下还算可以,汝虽然庸碌愚笨,但也不失为将之勇气。
看在那一击的份上,我就不过多折辱你了,你仔细抬头看看,就是那慕容永,见死不救。
他呀,是想夺你的兵马呢,偏偏你命不好,遇上了我。”
慕容永阵前百步,姜瑜端坐马上,手里牵着披头散发的慕容宪,淡淡说道。
慕容宪此时双眼无神,自从被擒后,一直是一言不发的状态,败在比自己还年轻的秦将手下,首先是羞愧难当,后又想起中山王起兵的首战,就被自己如此葬送,心中更加羞愧悔恨!
不是没有人提醒过他广派斥候,立寨夜宿,但出征这几天,初为一军之中,在手下那些个部族豪酋一声声的吹捧中,早就自大无比,姜瑜算什么,只会在长安城里仗势欺人罢了。
他仅剩下的脑子里,已经全部在想的,都是如何击败苻睿,如何当着济北王、中山王的面,立下不世功勋!
遥想当年吴王、太原桓王,十来岁就能阵前建功,他也是慕容血脉,有何不可!
“慕容宪,你手下的士卒身上,带的财货不少啊,从哪来的?
我听说你在平阳郡,没少去周边坞堡征粮,是也不是?”
姜瑜口气逐渐严肃起来。
慕容宪根本顾不上理会姜瑜,他心中复国之志是不允许他归降乞活的,此时根本不顾身外如何,一心一意沉醉在深重的自责之中。
“回话!你个狗日的贼寇,祸害了多少百姓,如今成了阶下囚,还敢在大秦鹰扬将军当面装清高!
狗屁的扬武将军,你也配!”
韦豹不顾刚刚裹住的伤口,抬手就是一马鞭,狠狠地砸在慕容宪头上。
“啊!”
慕容宪被捆缚的双手立即举到头顶,捂住痛处,跪地不住地哭泣起来。
姜瑜侧身跳下马,躬身附在慕容宪耳边,又问了一遍。
“你有没有滥杀无辜?”
慕容宪再也支撑不住,浑身颤抖不已,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
“有。”
声音细如蚊蝇。
“你,过来。”
姜瑜指了一个大嗓门的士卒。
“你去告诉慕容永全军,就说慕容宪因为胡乱杀戮抢掠无辜百姓,被我斩首,其首级,我要送去长安报功,尸体就留给他妥善处理。
明白告诉他们,杀戮过百姓的,只要落在我手里,杀无赦!
再替我问一问慕容永,在盾牌后面当个缩头乌龟,就能兴复他那狗屁的大燕吗?
我给他时间整顿部众,前面三十里,我等着他!”
姜瑜说了一大串,那士卒不住点头。
“记住了吗?”
“将军,我可以不按原话说吗?您说话太……那啥了,我记不全。”
“可以,意思到了就行,离远些,扯坏了嗓子没事,可别被射死了。”
姜瑜拍了拍士卒肩膀,那士卒躬身领命,打马前去。
“韦豹,此贼是你所俘虏,你来动手。”
“唯!”
一番血战,彻底激发了韦豹的血性,纵使重甲之下,还是有多处受伤,箭伤、钝器伤、刀伤等等,零零总总,不下十处。
韦豹避过伤处,小心下马,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慕容宪依然跪在地上,头蜷缩在身体里,颤抖哭泣。
这个姿势,倒是不好下刀了。
韦豹一努嘴,两名亲卫上前将其按住。
“还有什么遗言吗?”
“让慕容永给中山王带句话,就说,我辜负了他,辜负了燕国!”
“这种屁话,你自己给那娘们托梦去吧!”
慕容宪终于放声大哭,也不知道到底在哭些什么。
“啼哭鬼,你可记好了,杀你的是京兆韦豹!”
说罢,一刀劈下,燕国宗室、扬武将军慕容宪身首异处而已。
韦豹在慕容宪身上仔细擦干净刀刃,才收入刀鞘,前走一步,拎起那个死不瞑目的脑袋,将其拴在马上,又小心上马。
姜瑜又盯着慕容永的军阵看了一会,确定对方不会出兵,又见身后轻骑基本已经打扫完
战场。
抬弓搭箭,也不瞄准,直直向慕容永射去。
“撤!”
酣战半夜,姜瑜连带其麾下士卒,气力早已不足,那支箭到慕容永身前时,已经软绵无力。
慕容永轻挥刀鞘,一把将那箭矢打落。
“阿永,如何能任人这般辱,出兵吧!秦贼打了一夜,早已疲惫不堪,咱们五千人马,一拥而上,左右包抄,定然能吃掉他们,况且,杨武将军麾下,大多并未逃散,已经慢慢在阵后聚集了……”
“放他们走!”
“阿永!”
“逸豆归,你听不明白吗!放他们走!”
慕容永再也抑制不住,仿佛要把所有的怨怒都要发泄在逸豆归身上,吓得后者坐下马匹都退了两步。
“你我身后都是些什么人,要不是这个大阵箍着,早就一哄而散了!
秦人新胜,虽然疲惫,但士气正旺,我军大败,几乎损失了一半人,哪里还有半分士气!”
慕容永发怒过后,又强行让自己解释起来。
两刻钟后,姜瑜三千余骑扬起的尘土,终于落下,慕容永冷冷向前一挥手,沉声道:“收拾战场,救护同袍!”
“将军,杨武将军之尸身,如何处理?”
逸豆归好像意识到什么,此时也开始拘谨起来。
慕容永仿佛没有意识到这种细微的变化,还是气囊囊地说道:“还能如何,上报中山王,运回平阳厚葬吧!”
他此时恨极了姜瑜,这个秦贼,真是毒辣,竟然当着全军的面,斩了慕容宪,这让他在中山王面前,还如何糊弄!
深吸了几口气,又说道。
“阿兄,你命士卒收殓其尸身后运回平阳妥善安葬,此战之首尾,我需亲自在中山王面前请罪!”
“可……”
“贺赖可以信,你领着他,收拢好逃散的军马,掩埋阵亡士卒,就在此地,等着我,快则一日,慢则两日而已。
瞒不过去的,这一关,还需我自己去过。”
说罢,叫来士卒,脱下甲胄,将箭伤处草草包裹后,翻身上马,只带十余名亲卫,向东北方,纵马而去。
……
“将军,原来打仗真的能发财啊!你们不知道,这世上啊,最刺激的事情就是摸尸体,只不过俺以前在渭北,那地方都是穷光蛋,身上没几个子,这次,俺可是赚大发了……”
回军路上,莫大胆兴奋地说道,他和段索负责收拾战场,这帮子穷怕了的渭北牧奴,就差将那些死人剥得精光了。
“真是没见过世面,这帮贼寇手里能有多少财货!你可知那慕容冲的中军里,押了多少粮食?”
段索心情也不错,竟然有心思调笑。
“多少?”
“二十万斛!”
莫大胆只知道很多,但是也没有什么概念,于是问道:“二十万斛是多少啊。”
段索挠了挠头,他当然也不知道,但又不能丢了作为上司的面子,直接吹嘘道“能堆满玉璧那么大的地方!”
“啊,那岂不是粮山?要是被俺莫大胆得了,这辈子都吃不完呐!”
“嘿!够你吃十辈子了!”
韦豹也上前搭话。
“哈哈哈……”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姜瑜也被几人感染,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
“来时我记得前面有块平地,让大家在那休整一番吧!”
“多谢将军!”
“莫大胆,你带人先去,大起炉灶,把你带的那些死马肉都煮上,让士卒们吃了热食,睡上一觉,我料那慕容永也不敢再追来!”
“将军英明!”
只能说,等待半夜,酣战半夜,所有人,都是又饿又困了。
还真别说,莫大胆此人,还真有几分庖厨的本事,马肉煮得很烂,熬得发白的肉汤里,竟然还飘着几片野葱碎,再搭配上胡饼,不亦美乎!
“都说说,此战伤亡如何?”
直接冲阵的姜瑜亲卫,当然是伤亡最重的,三百余亲卫,当场战死五十余人,重伤者,也有十来个。
就连姜瑜本人,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被亲卫护在中间,身上,还是有几处不大不小的创伤。
“将军,轻骑只在两侧驱赶,伤
亡并不大,战死者不到二百人,重伤的也就三十来个,轻伤倒是多些,但都已经包扎过,不碍事。”
“歼敌如何?”
“死在当场的,一千余,重伤的,我们按照将军的吩咐,搜刮之后,就没有再做理会,留给慕容永去头疼吧。”
“另外就是抓住了七百多匹还能乘骑的马儿,其余受伤跑不动的,都被莫大胆做了马肉,甲胄倒是没剩下多少,但武器足足有三千多件!”
“嗯……”
姜瑜像是在沉思,俄而又说道。
“告诉士卒们,缴获的财物,自己留一半,另一半须得上交!”
“将军仁慈!将军宽厚!”
莫大胆放下手中的碗,激动地连连鞠躬,姜瑜见此,心中暗悔,又要少了!
……
“那姓姜的小子在你面前肆意杀戮我大燕将士,你就干看着?一箭未发?
你将的什么军?还竟然还有脸回来,还敢跪在我面前乞求原谅!
大胆!真是胆大包天!
我打死你!”
慕容冲真是肺都快气炸了,起兵伊始,怎么就酿成如此大败,为何吴王、济北王二人都那么顺利,上天却偏偏要与他过不去!
手持马鞭,一边喝骂不止,一边死命鞭打慕容永,后者只是摘了头盔,身上还是甲胄在身,双手护着脑袋,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终于,慕容冲打不动了,扔下马鞭,收拢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髻,喘着粗气,对左右说道:“来人,给我拖下去砍了!”
“殿下饶命,末将实在是迫不得已啊!当时见秦贼来袭,几个部酋便吓得要率部逃亡,末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们拢住,秦贼星夜来袭,我军没有准备,非是不愿,实在是不能作战!”
慕容永被亲卫拖起,连忙为自己辩白道,旁边的悦寿等人,也用眼神示意亲卫拖慢一点。
“那些部酋,你是如何处理的?”
“杀……杀了几个闹得厉害的。”
慕容永也不敢再看上首那张,刚刚被侍女擦干汗渍的俊美脸庞。
“为何不全杀了,留着彼辈有何用处!”
“殿下,大战在即,似乎不宜自断臂膀啊……”
慕容永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这一句话,竟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悦寿紧跟着说道:“殿下,大战在即,确系不宜惩罚大将,姜贼狡猾,扬武将军非其对手,武牙将军至少保住了全军。
还请殿下,允许武牙将军戴罪立功吧!”
“殿下,目前姜贼挡住去路,似乎不应再谈分兵之事,必须先全力击杀姜贼,不然,大军携带如此多的粮草,怕有不稳,耽误了时日,也是不美。”
刁云也跟着提议道。
“哼!尔等好好押运粮草,小小将贼,孤自带兵去平了他!”
“殿下不可!”
几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几日下来,慕容冲的水平,他们是领教了。
“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身为主帅,您只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即可,万不敢以身犯险啊。”
众多慕容氏亲贵心中的大忠臣悦寿,出言劝慰。
慕容冲只是思维比较跳脱,威势未成,违逆众心的事,他是不会去做的。
随即一双凤眼转了几下,直接下令道:“武牙将军,孤命你为先锋,收拢溃散人马,那姜贼只三千骑兵,你几日能胜他?”
“十日,末将十日间必定扫平此贼!”
“慕容永!冥顽不灵!两倍以上的兵力,你竟说十日!?韩延,你去!”
“五……五日!臣五日平贼!”
慕容永心下一横,无论如何,他得先活着走出这大帐。
当晚,慕容永又匆匆赶回,同一片营寨,此时士兵们大都无精打采,遥记得昨日晚间,还有好多士卒,以水代酒,高歌狂舞呢。
“将军,五日平贼,如何能行?”
逸豆归焦急地说道。
慕容永并未接他地话茬,等待营中医者在他伤处上药。
医者离开后,才问道:“那姜贼此时在何处?”
“大概在西面二十里外,此人酷爱遮蔽战场,再靠近些的斥候,一个都没能回来,唉!”
“怪不得你,从淝水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纵然年轻,但一点也不能小觑啊,有些人,就是天成的!”
“将军也不必灰心,毕竟他只有三千人马,昨夜多少也折了一些,我们现在,已经有七千人了,兵力占优,并不惧他!
扬武将军只是大意,姜贼既然已经露了底,就没啥好怕的了。”
“回去休息吧,明日,让士卒们好好吃上一顿饱饭!”
三千人,就是姜贼的底吗?
慕容永越想,心中越发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