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竹难书 作品

第57章 官员与百姓勾结

叶煊离开了乾清宫。

对于十日后朱雄英册封皇太孙大典此事,他原本想的是借此机会看看燕王朱棣到底长什么样子。

没想到朱元璋提起了周王朱橚。

这个人在历史上也是有着不弱名气的,本来朱元璋是准备把他当做一位镇守边疆的藩王培养的,没想到周橚却天生喜欢研究医学,捣鼓着治病救人这一套。

朱元璋虽然天生认为朱标、马皇后、朱雄英他们是一家人,但这却并不代表着他对其他亲人没有关怀,比如这位周王朱橚,洪武元年的时候,刚刚七岁的朱橚就被封为吴王。

“吴王”是朱元璋的旧号,将朱橚封为吴王,可见那个时候朱元璋对于这个老五寄托有深切的期望。

当然了,朱元璋并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想法,仅仅是喜欢罢了,再加上因当时朱橚年龄尚小,“吴王”仅是一个封号,仍留在宫中接受教育。

为了让朱橚接受锻炼,增长才干,以便早一天担当起保护京师的任务,朱元璋有意让朱橚较多的接受了军事训练。

洪武九年十月丙子,朱橚刚刚十五岁,朱元璋就让他离开官廷,与秦、晋、燕、楚、齐诸王一起治兵凤阳,熟悉军事生活。

可被朱元璋寄予厚望的朱橚,却不像秦王、晋王、燕王那般,有着打仗的本领,甚至本身也不喜欢军旅生活,这就让朱元璋不得不生气了。

谁都知道,朱元璋对待自己的孩子向来宽容,历史上秦王可谓是暴虐无道、弑杀百姓,但朱元璋也没有对秦王怎么样,至于仅是学医的周王,朱元璋更不会多说什么了。

虽然朱元璋很不满意,但并没有强制的下达命令,严禁周王学医。

“朱元璋也确确实实,过于宠溺自己的孩子了,甚至纵容。”回去的路上,叶煊越想,越觉得朱元璋在某些事情上,堪称亲情大于理智。

就拿周王朱橚喜学医这件事情而言。

朱橚的封国在开封,朱元璋让其担负起防范和镇压中原地区内乱的使命,洪武朝时期可是爆发出很多次起义事件的,朱橚虽然任务并没有秦王、晋王、燕王那么艰巨,但却不容小觑,这么一位对于大明江山有着重要性的藩王,若是其沉迷医道,朱元璋就合该尽快更换其他的藩王!

原本的历史上是没有出现什么事情,但凡中原地区出现乱子了呢?朱橚整天研究医道了,领兵打仗的本领都疏忽了,如何平乱?

而老朱既不选择更换开封这里的藩王,也不强行下达命令让朱橚禁修医道,反而就这么放纵为之,说白了就是太宠溺孩子了,同时也根本没有把中原部分地区的百姓放在眼里。

这也不怪老朱,自古以来哪位君王把百姓放在眼里呢?

“若是能劝,那就尽量劝劝。”

“但是劝不动的话,不妨就让周橚彻底学习,让其别担任什么周王了,省的到时候出现各种乱子,他不去处理。”

医生的地位自古以来就很高,这也导致学医的周橚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坏名声,可洪武年间发生过这么多的起义,但凡镇守开封的周橚用心点,把心思用在中原地区的安宁上,还会如此频繁的出现各种起义事件吗?

叶煊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他本身就是百姓出身,现在虽然踏入了士大夫阶级,但若是有机会给百姓做些好事,尽量做了,不管有没有用,起码能落个心里踏实。

心中琢磨着,叶煊就已经来到军器局。

军器局,位于南京城东,此时已经接近下午了,南京的天气也渐渐显得燥热,纵然下午时分也格外炎热,很多赤膊着上半身的汉子们围绕在炉膛前,铁钳夹住熟铁坯,浸入桐油与盐卤混制的淬火池,滋啦一声白汽翻涌,混着汗腥的铁腥味漫过坊墙。

叶煊走入军器局中,入眼可见的就是十六座砖砌高炉,它们已腾起暗红色火舌,将半空染成铁锈般的赭色,穿过包铁木门,便是铳炮作的正堂。

枣木案台呈八卦阵排开,每案前立着三尺高的铁砧,砧面凹痕密布如蜂巢,老匠人攥着沉重的方锤,锤头裹了层浸透茶油的麂皮,眯眼盯着铁砧上烧至橙红的铳管粗坯,锤起锤落间,铳管在砧面蛇形铁模上翻滚,火星溅到旁边竹筐里晾着的半成品上,嗤嗤灼出焦痕。

“陈大使,张副使,可在?”叶煊出声询问道。

他的身旁,是有锦衣卫跟随的,依旧是那四位大汉,除了此时正在忙碌的工匠,根本没有时间看周围,其余的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叶煊,当他们看到锦衣卫的时候,心中随之微抖。

很快就有两人走了出来,从衣着明显能看出来,他们的身份比其余工匠更高一些。

“我是陈德文。”

“下官张九皋。”

两人都是中年模样,显得很普通,叶煊看着两人,点了点头。

“陛下圣谕!”

叶煊的声音微微提高,这一刻所有人全部脸色微变,然后根本没有多想的跪拜而下。

他随即将朱元璋的意思转达,大致就是现在他叶煊是这里的

军器局大使了,而原本的军器局大使陈德文转为左副使,张九皋依旧是副使,不过是右副使。

小小的军器局,自然不可能连副使都有两位,有着左右之分,原本是军器局只有一位副使,现在只是为了给叶煊腾出来个位置来,同时依旧让陈德文在这里帮助叶煊工作,给陈德文了一个副使之位而已。

随着圣谕转达完毕,陈德文脸色顿了顿,他突然成副使了?

有点太突然了吧。

还有,这个叶煊是谁?

像军器局这种地方,太小太小了,并且很少和政治能扯上关联,大族们的子弟就算历练也不会选择这里,因此消息闭塞,以至于这里几乎没有人听说过叶煊这个人,叶煊倒是不在乎这一切,他立刻着手下达一道道命令。

“带我去制造火药的地方,并且让火药制造工匠们,停下手中的工作,我来安排新的任务...”

陈德文和张九皋点了点头,立刻带着叶煊前往[火药作],这里是专门制造火药的地方,来到这里叶煊也没有废话,让陈德文把负责制造火药的所有工匠全部叫了过来,然后叶煊开始讲述,如何给硝石、硫磺提存。

这些人,都是老人了,常年负责制造火药,因为叶煊讲解的并不费劲,就算是有听不懂的,他多讲几遍,也就都差不多了,整个过程半个时辰就结束了,然后叶煊又开始到另外一个[铁铳作],传授工匠们如何制造新型大炮炮筒。

忙碌了良久后,叶煊不禁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心中暗骂老朱真特么不是个东西,这是真的把他当做牲口来用啊,今天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呢,他还要前往通文院,去看看一条鞭法的推行工作了。

真的是做牛又做马。

不过叶煊想了想,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挺不错的,可能有的人更喜欢天天待在家中享受,而他这种能见识到很多事情,参与到很多事情,领略更高区域的风景,这种生活也更加精彩些。

叶煊指导完军器局这边的工作后,随即向着通文殿而去,其实他原本还需要去兵仗局一趟的,因为现在他还兼任兵仗局大使,只不过目前兵仗局已经没什么人了。

军器局所制造的兵器、火药、鸟铳、大炮,是负责给全国境内军队发放的,而兵仗局制作的这些东西,是专门供给皇室的,同时兵仗局有个很特殊的地方,那就是这个机构通常是宦官组成的。

嗯,就是阉人。

洪武初年,朱元璋在南京设立兵仗局,隶属内府,也就是宫廷内务系统,专司御用兵器、仪仗与火器制造,其与工部下属的军器局形成内外分工——军器局负责常规军械,兵仗局则专供禁军、锦衣卫及皇室仪仗装备。

而设立兵仗局之初,朱元璋就已经确定了,兵仗局中的人手全部由宦官组成,这是朱元璋准备利用皇权制衡外朝的需要,火器与御用装备涉及皇权安全,由宦官掌控可避免外朝工部泄露机密。

可朱元璋用了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何,就罢免了所有宦官,同时兵仗局内也没有安排其他人手,渐渐的兵仗局已经名存实亡、形同虚设了。

在叶煊看来,这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兵仗局设立的初衷有着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担忧新的火药大炮技术流传出去,但由于明朝建国十五年以来,火药和大炮技术根本没有得到任何提升,因此这部分初衷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朱元璋这种利用内廷压制外廷,使得皇权压制外朝权力的手段失败了。

老朱也不是神人,不可能哪种决策都能成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朱元璋不喜欢阉人,所以导致兵仗局这件事情上,他也没放在心。

若是兵仗局依旧如洪武初期那般兴盛,他可不愿意当这个大使,这若是当了,岂不是证明他是阉人了?也就是现在兵仗局跟没有差不多,他就顺便当当吧。

“不过,毕竟兵仗局是兵仗局,军器局是军器局,两者完全不同,老朱初衷是不想让新型火炮技术泄露,但随着他对于朝廷的掌控力越来越强,已经不需要这么麻烦了,所以根本不惧怕军器局的人掌控新的火炮技术。”

“但,这兵仗局还是有些作用的,需要建议老朱一下。”

叶煊对于这件事情很上心,在他看来自己现在的任何行动,都会遭到大族的算计!而军器局身处于南京城外,很容易被大族的人接触到,可兵仗局是内廷,文官们想插手就会有些困难。

“叶春坊!!”叶煊这边正琢磨这件事情呢,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来到通文院了,入眼就看到范敏、滕毅这两位,像迎财神似的,风风雨雨的把自己拉了进去,看样子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自己出手。

“两位尚书,莫非出现了什么乱子?”叶煊皱眉。

“句容县一条鞭法的实行,出现了大问题。”范敏唉声叹气,满脸愁容,这倒是让叶煊感到疑惑了,对于刚开始推行的三个县,他之所以先选择句容县推行,就是因为句容县面对的阻力最小。

“句容县的问题是矿户存在着被重复征发矿役和田赋的问题,矿役由工部负责、田赋

由户部负责,矿户重复征收税钱几率很高。”

“而今日随着矿户清点完毕后,刚宣布一条鞭法没有多久,矿户集体不满,罢工抗议。”

范敏把今日执行的情况解释了一番,叶煊心中越发疑惑。

一条鞭法推行,对于矿户来说是有好处的,在他的想象中,可能是那些钻法律空子的小官小吏会搞出来事情,却未想到是矿户们。

“请范尚书详细说说,其中原由。”

叶煊询问,范敏随即从头开始说起,“句容县,是京城下属诸县内,铁矿山脉最多的地区,此地以盛产铁矿为主,哪怕元朝时期,就已经开始开采了,而直到我大明朝建立,依旧有很多矿山未曾开发。”

“元朝时期,也有着官员加征‘火耗’的现象,但那时的矿户们是无法反抗的,而到了大明朝,因处于天子脚下,这种现象也就少了很多,但十几年来,官员们仍然或多或少的使矿税、田赋、驿传银三轨并行,借机加征火耗。”

“叶春坊,了解句容县历史时,应该也知道洪武十一年的时候,矿工暴动之事吧?”

范敏提起了此事,叶煊不禁颔首,昨日他还提过这件事情呢,这也是为何他先从句容县采取一条鞭法的原因,因为能看出来句容县的矿户们是有反抗意识的,敢于反抗官员们的压迫,那么这自然就好推行很多了。

“洪武十一年,矿工暴动,陛下震怒杀了不少官员,叶春坊请想想,如此重大的事情,杀了这么多官员,句容县本该不会再出现官员征加火耗之事,可为何现在洪武十五年了,还有这种事情发生?那群官员们的胆子就这么大吗?杀了这么多人他们还敢犯法?”

“还有,洪武十一年的时候矿工们既然选择暴动,从而反抗成功,那为何这四年以来官员们继续征加火耗,矿工们反而吧不暴动反抗了?是他们没有机会直达天听么?”

范敏这么说着,叶煊渐渐沉默,他可能把句容县的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实际上,每个县都有每个县的难处,但他这位推出一条鞭法的人,需要在句容县这个地方开辟出来一条路,领一个好头,并非是他挑选的这个县问题多。

“所以,当地官员与矿工勾结了。”叶煊眼神冷冽。

范敏点了点头,“当地官员们原本是不敢继续征加火耗了,但这种方式确实获益太多太多了,他们舍不得,后来他们想到了一个新的方法,那就是与矿户合作。”

“原本,火耗就是地方官员在征收田赋时,以弥补碎银熔铸损耗为名目,向百姓额外加征的附加税,但在矿户收税这方面,也同样能够实行;朝廷指定句容县当地官员,负责开采矿山内的矿,而在开采、运输的过程中,会损耗一些。”

“洪武十一年之前,朝廷规定句容县当地官员每月开采额为十二万斤,而这期间所产生的损耗,往往会消失一万斤左右,这一万斤是当地官员的;同时征收矿户矿税时,当地官员会令矿户多开采一到两万斤铁矿,弥补亏空,多余的部分也是当地官员的。”

“但由于洪武十一年的暴动事件,换了一批新的官员,加征的事情消失,可没过多久新的这批官员和当地矿户达成了暗中合作;也就是朝廷规定句容县每月开采十二万斤铁,实际开采量可能为十四万,甚至十五万斤,但报上去却是十万或者十一万斤。”

“多开采出的铁矿,为矿户们所有;由于报上去的数额低于实际朝廷规定开采数额,这其中产生的是‘火耗’,火耗是正常现象朝廷自然也不会责罚,那么这剩余的一万斤或者两万斤矿,就是当地官员们所有。”

“这种矿户们集体得益,官员们得益的事情,使得双方合作了下来,共同隐瞒着此事,这也是为何洪武十一年矿户暴动后,当地依旧出现了加征火耗之事,但矿户们明明通过反抗胜利过,可后来面对这些事情,却没有再反抗了。”

叶煊越听,越感到事情棘手,现在句容县的事情说白了,就是当地的百姓和官员成了一家的了,全部都在开采铁矿的过程中得益。

而这其中,被吸血的是谁?朝廷!

按照皇权王朝来看的话,这江山是朱元璋打下来的,那么任何的土地、矿产、资源都是朱元璋的,因此在这开采过程中,矿户们和官员们私自运用各种方法获得的矿,都是朝廷和皇室的,他们宛如蛀虫般,在不断地吸收着大明的血!

这下子彻底难办了,本来一条鞭法的推动是为了百姓好,限制大户们剥削百姓,限制食肉阶级土地兼并,可句容县的情况却是官民勾结。

在其他地方推行一条鞭法,起码有着百姓这个团体支持,但是在句容县,却是百姓和官员全部反对。

难搞!

“此事过于棘手,我需要回去好好想想...”叶煊心中犯了难,而这时滕毅却言道:“叶春坊,其实此事倒也并非那么麻烦。”

“既然这群矿户犯了法,与当地官员勾结,那么不妨直接立案,全部抓捕起来拷问便是。”

“就算当地矿户全部被抓完了,我大明朝有的是人

,难道还缺这几百户矿户么?”

滕毅的想法刚刚说出来,就被叶煊否定了,“绝对不能这样,因为句容县是一条鞭法的第一个实行县,如果使用太过暴力的手段,并非是好事。”

“可以杀官员,但不能动这些矿户,因为他们是百姓;他们确实犯了法,但若是因此事全部抓起来审判杀死,那么未来一条鞭法在全国其他地方推行时,当地的百姓听说了句容县的情况,可能不愿意配合各地官员的行动。”

“让我回去好好想想吧......”

叶煊并未在这里多留,也没有和众人商议,这种棘手的问题需要深思熟虑。

滕毅的建议,也有些道理,可并不适合当前情况。

确实可以处理这些矿户,毕竟他们确确实实犯了法,全部杀死也未尝不可。

但事情是不能这么看的。

现在问题难以抉择的是,如果抓捕这些矿户,杀了犯法的所以矿户的话,那么一条鞭法的实行将会开一个坏头。

各地百姓,是没有那个智慧和信息来源,看清楚矿户们被集体抓捕审判的原因的。

真全杀了,一条鞭法将中道崩殂。

毕竟没有当地百姓的支持,各级官员们在各个地方推行一条鞭法,面对当地豪强大族的阻力是非常大的。

但如果不处理这批矿户,问题又来了,本来一条鞭法就需要当地百姓配合,可句容县这边官员和百姓是穿一条裤子的,全部都反对抗议,那么如何推行?

时间不久,叶煊回到自己家中,看到父母见自己回来了,露出笑容,叶煊忽然觉得轻松很多,还是家的感觉舒服啊。

他在家里吃了热腾腾的饭菜,趁着还没有天黑,教导母亲制作软糖等物品。

同一时刻,句容县三十里外,一座小型铁矿场内,监工面色冰冷,正在下令让矿工们挖着,“诸位,这段时间夜里,尽可能的多挖些矿洞,越深越好!”

有胆子大的矿户,忍不住问道:“为何需要挖这么多矿洞啊?不是已经有三座大型矿洞了吗?只有每年,会重新开出三个大型矿洞啊,今年的还没有开采多久呢...”

闻言,监工并未厉声训斥,而是以一种解释的语气道:“朝堂上派来的叶煊,负责在我们句容县推行一条鞭法的事情,这也代表着这些年来,你们这群矿户和我们勾结的事情很快就要被发现了。”

“到时候锦衣卫来调查,该怎么办?你们不怕死我还怕死呢!”

“现在唯一能活命的办法,那就是销毁证据!每个月能挖出来多少铁矿,看的是矿洞的深度,现在三个大型矿洞的深度已经远远超过正常深度了,那么我们只需要在周围多挖一些小型矿洞,使得这三座大型矿洞坍塌,那么就算朝廷来查,也根本查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