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来了。
叶煊发现,燕王朱棣这个时候肉眼可见般缩了起来,不再像刚刚那般锋芒外露了,好像很怕朱元璋的样子。
“见过陛下。”叶煊行礼。
皇帝也是会开玩笑的,很明显朱元璋方才就是随口一说,他缓步来到三人面前,看了看朱标和叶煊,又扫了扫朱棣一眼,道:
“你身边的那位高僧道衍,事情可给咱办妥了?”
太子朱标默不作声。
叶煊感到奇怪。
高僧道衍,不就是姚广孝么?
姚广孝到底是什么时候跟随的朱棣,根据历史记载,是很混乱的,因为正史中有着两种说法,一种是诸王初封时,朱元璋都要为他们选一名僧人加以辅佐,法名道衍的僧人跟随朱棣,后来随朱棣北上燕邸,与朱棣交往密切,十分投缘。
姚广孝还向朱棣推荐了一位术士,名叫袁珙。
这两人都成了朱棣的谋士。
另外一种说法是马皇后病逝后,朱元璋挑选高僧随侍诸王,诵经祈福。
当时,道衍得到僧录司左善世宗泐的举荐,并与燕王朱棣相谈甚欢,便要求随朱棣前往北平。
姚广孝到北平后,任庆寿寺住持,时常出入燕王府,与朱棣密谈。
明史混乱,因此无法得知到底哪一种说法是正确的,而今马皇后活得好好的,姚广孝已经跟随朱棣身边了?难道早就跟随朱棣了?
还有,朱元璋能让姚广孝负责什么事情?
只见面对朱元璋的询问,朱棣回答道:“很难办,哪怕道衍劝了良久,李仕鲁依旧没有放弃的想法,甚至还把道衍赶了出去。”
这番话一出,朱元璋脸色一沉,“我看这李仕鲁是不想活了。”
“咱觉得他这些年担任大理寺卿很合规矩,案件办的也让咱很满意,可非要因为这个时期,和咱不对付。”
“难道他还真的敢死谏不成?”
通过朱元璋和朱棣的交谈,叶煊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大理寺卿李仕鲁谏佛之事,很快就要发生了!
洪武时期,朱元璋是非常喜欢佛教的,从他早年出家,以及原本历史上马皇后病逝他请高僧诵经,还有藩王们刚被封前,朱元璋又给每一位藩王安排和尚老师,就能看出来,朱元璋对于佛教的重视。
君王若偏爱一个群体,而这个群体原本弱势的话,那么极短的时间这个原本弱势的群体就会迅速膨胀!
这是经过历史证明的!
譬如,武则天时期的男宠!
随着朱元璋广泛征召和尚,多次举办佛法大会,那些应答时符合朱元璋心意的人,不仅会得到丰厚的赏赐,还会被赐予高官。
朱元璋设立了僧录司,专门为和尚和道士设置官位,品级和俸禄都非常高,朝廷供养的和尚、道士有几万人之多,而很明显,大多数普通人的心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朝廷中的和尚和道士倚仗着皇帝的宠爱独断专行,而且广泛安插亲信、刺探消息,诽谤诋毁大臣,满朝官员都没有人敢进言,人人都惧怕和尚,这是洪武朝时期真正发生的事情!
唯独大理寺卿李仕鲁,认识到了此事的弊端,这些年来李仕鲁至少已经谏言过十几次了,但都没有成效,目前已经隐隐流传出来了,李仕鲁准备死谏!
历史上,李仕鲁可是真正死谏了,他在朝堂上对朱元璋说:“陛下您深深地沉溺于佛教,也难怪我的话您听不进去了。现在我把陛下赐予我的笏板还给您,请求您允许我告老还乡,回归故乡。”
说完便把上朝用的笏板扔在了地上。
朱元璋震怒,下令让侍卫把他抓住并拖走,李仕鲁被活活打死在了奉天殿外。
很明显,这件事情中,朱元璋是无奈的,利用这群僧人清理官员很有可能也是朱元璋扫荡旧的官僚势力中的一环,但李仕鲁并未看出来这一点,他只看到了僧人们祸乱朝堂、欺凌官员,因此准备死谏;朱元璋知道这李仕鲁是忠臣,所以哪怕朱元璋的性格嗜杀,可最终还是每一次都饶过了李仕鲁。
朱元璋不想杀死李仕鲁。
但对方若是真的死谏的话,朱元璋就不得不动手了,因为朱元璋给自己的‘人设’就是对待官员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君王,人家都死谏了还不出手?难道要等着其他官员也学着李仕鲁死谏不成?
遇到事情就死谏?哪怕朱元璋也会感到头大。
而这其中牵扯到道衍这个人,估计也是有原因的,道衍通晓佛、道、儒三家,朋友满天下,与很多力量都有着关联,说不定认识李仕鲁,而且关系不错,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朱元璋准备让燕王朱棣命令道衍,去好好劝劝李仕鲁。
可道衍失败了。
叶煊正在心中猜测,这时朱元璋忽然看到了他,“方才听我和老四交谈了这么久,应该也将事情猜的七七八八了吧?”
“你说说,李仕鲁这件事情该怎么办?给咱出个主意。”
叶煊脸色顿了顿,怪不得朱
元璋今日忽然喊他过来,同时燕王朱棣也在这里,合计着让他解决李仕鲁谏佛的问题!
当时西平侯沐英案子的时候,他在大理寺正堂内,见过李仕鲁这个人,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想起了这件事情。
可以说当时他心中就已经打定了主意,绝对要离这件事情远远的,不给大族们算计自己的机会,也尽量少参和到诸多大事中,实在是因为他分身乏术。
没想到朱元璋这个老家伙自己来找上门来了。
想了想,叶煊道:“陛下的意思是,既想让李仕鲁活着,又让他依旧担任大理寺卿,同时也不能让李仕鲁谏佛?”
“哈哈,咱就喜欢听你说话,不用多解释,你就能知晓咱心中想的是什么。”
朱元璋眯着眼睛,看着叶煊。
叶煊心中思索良久,最终道:“臣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君子使用的办法,整个过程很麻烦,很困难,成功的几率也很低。”
“另外一种,是小人使用的办法,一道圣谕就可以了,臣估计能暂时解决问题。”
朱元璋闻言若有所思,道:“说说小人使用的方法。”
太子朱标、燕王朱棣尽皆将目光投向了叶煊,只见叶煊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对不住李仕鲁,随即道:“臣建议,让大理寺卿李仕鲁,兼任僧录院、道录院大使。”
随着叶煊的声音落下,众人先是脸色一顿,随即朱棣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朱标也难掩脸上的笑意,朱元璋则更是毫不掩饰的大笑,“哈哈,好,好!这倒是个好办法,李仕鲁不是谏佛么,咱就让他担任僧录院大使,看看他如何谏!”
对于朱元璋而言,这个堪称小人作为的方法,简直太合适了。
其中藏着无尽的智慧。
李仕鲁对于和尚道士不满,非要死谏,那么好,让李仕鲁自己担任僧录院和道路院的大使,自己人总不能谏言自己人了吧?
就算李仕鲁依旧性格不改,还想着谏言。
那么好。
这家伙可还是大理寺卿呢,你就不能自己去处理和尚和道士们犯下的罪么?
你一个大理寺卿,哪怕是兼任两院的大使,也能管好自己手下的人吧?
朱元璋的目的,是有着让这群和尚、道士打压旧的官员的,而现在整个洪武朝和尚倒是那么多,其中安插亲信、诽谤大臣的更是不知道多少,你李仕鲁就算是查,能查出来多少,又能处理掉多少?所以哪怕李仕鲁清理这群和尚和道士,依旧不会乱了朱元璋这更深次的筹划。
所以,这道方法确实是妙。
“叶春坊,当真智慧无穷。”燕王朱棣拱了拱手,他不得不承认,叶煊确实厉害。
叶煊倒是并没有这番话而感到自傲,其实就是换个思路而已,就仿佛脑筋急转弯一样,有的时候换个想法和思路,总是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的。
“就这么办了,标儿,咱一会拟一道圣旨,你去处理此事。”
“老四,你总是说你身边的那位道衍大师,有着什么惊天动地之才,咱看来,所言非虚啊。”朱元璋也没忘了嘲笑朱棣两句,朱棣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但没有说话。
道衍大师可是很有才的一个人,绝对不是庸才。
只不过,道衍大师的才华能用来干什么,他不能说出来而已。
随着这件事情解决完毕,朱元璋也就让叶煊退下了,叶煊没有多留,离开宫廷,前往军器局、通文院查看了一番,军器局依旧在制造着火药,叶煊检查了一下发现依旧有大量火药消失,而通文院这边,句容县的问题依旧是个死局,没有办法解决。
魏政和又和他提出了之前的那道建议,也就是毁矿杀人,叶煊没有同意,不过他已经渐渐看出来了,这一系列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这群人胆子真大啊。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
这两日,整个京城很是热闹,各地藩王们都来了,秦王、晋王、燕王、周王等等,皇长孙册封大殿,诸王齐聚,他们也各自带着自己的子嗣,佣人,一时间秦淮河两岸夜夜笙歌,显得格外热闹。
这一日,叶煊难得空闲。
清晨没有去给朱雄英授课,也没有去处理其他事情,而是就在自己的院落中休息,因为朱元璋给了他一本书,让他好好学习学习礼仪,明日皇长孙册封大典,他是要露面的。
他望着远处的赤红夕阳,享受着静谧岁月,闭目养神。
砰砰...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将叶煊吵醒,他擦了擦眼神,心中很是不舒服,今日老朱都不让他工作了,又是谁来扰的他清闲?
只见门外,锦衣卫恭恭敬敬的等候着,叶煊也并非是心中有着怨念怒气就向其他人发泄的人,他随即缓声道:“有什么事情?”
“南京户部郎中魏政和,求见。”
“哦?”叶煊精神了许多,若有所思,魏政和这个时间来了?有点意思...
真以为他跟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清楚么?
经过这些时日锦衣卫的调查,以及各种事件串联在一起,他已经看清楚了大族们其中的谋划了,在他看来这群人完全是在找死!
还有,大族们做这些事情前也不想想,动作越多,越容易暴露么?让魏政和这个时间进入到东宫来,真的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
百密一疏!
“让他进来。”叶煊淡声道。
很快,魏政和就走了进来,他神态恭敬,看着躺在摇椅上慵懒的叶煊,恭敬道:“叶春坊,下官来,是想在提提句容县的建议的。”
“你指的是,毁矿杀人,是吗?”叶煊不冷不淡的回应着。
“是是是!眼下一条鞭法推行已经阻塞了这么久,耽误太多时间了,很多官员们都看着我们呢。”
“不能再等了。”
“这群百姓本来就该死啊,难道还要继续等吗?”
魏政和不断的劝说着叶煊,叶煊忽然起身,静静的看着魏政和:“魏郎中。”
“你看看后面。”
叶煊指了指院落外,魏政和脸色顿了顿,回过头,看着那四个锦衣卫大汉眼神冰冷的注视着他,他心头颤了颤,立刻缩了缩脖子,转过身来道:“叶春坊这意思,下官不懂啊。”
“你懂,你很懂。”叶煊缓声道,然后说起来和句容县不相干的事情:“通常而言,东宫内是不设备锦衣卫的。”
“而若发生案件,普通的锦衣卫言辞也没有任何用处。”
“那么,你今日和我相谈的事情,虽然能被门外的四位锦衣卫兄弟听到,但若是他们把这些话语呈现在证案上,也没有任何意义。”
叶煊说的话语,让魏政和神情发懵,他不明白叶煊的意思,只能配合着笑道:“叶春坊,有话不妨直言。”
“好,那我就直说了。”叶煊语气很重,言道:“陛下派遣这四位锦衣卫来,是贴身保护我的安全的,他们是明面力量。”
“但暗中,也是有着锦衣卫的,蒋瓛你认识吧?现在就在我院落的周围,也就是你我交谈的话语,他也能听到。”
“锦衣卫的言辞,在案件中并不重要,可一位锦衣卫北镇抚使呢?这份见证有些力量吧。”
“若是在没有我同意下达毁矿杀人的命令下,这矿山突然就坍塌了,到时候魏郎中言称是今日与我私下里相见,我暗中授意的,到时候可是有着蒋镇抚使替我作证的。”
叶煊越说,魏政和的脸色变得也就越快,他整个人额头上浮现出豆大的汗珠,立刻摇头道:“叶春坊误会了,没有叶春坊的命令,这矿山怎么可能就突然坍塌了呢?”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