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办法?”
朱元璋抬首看了看叶煊,然后道:“你之前在贡院考场中制定的九道国策,其中不是写了藩王问题么?咱看了其中的解答,感觉并没有太大用处。”
朱元璋的这番话,让叶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肯定不会写很有用的东西啊,只是稍微表现出自己的才能就可以了。
而且,以当时那种情况。
以及有限的时间。
这种堪称复杂、难以解决的制度,是根本没有时间很快写清楚的,当时他还需要让范敏、滕毅两位主考官相信,这就更难了,所以只能简略的写一写。
这个时候。
太子朱标忽然小心翼翼的看了朱元璋一眼,他记得当初父皇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当时父皇说了,叶煊之所以把各种问题的解决方法写的不是那么详细,就是在留后手呢。
现在怎么不说这话了?
是不想说?还是对于叶煊的态度再次转变,现在已经习惯性的不恐吓了?
心中思索间,此时叶煊的声音响起了,“陛下,因为藩王的问题太大、太多、太重,而当时臣时间有限,自然不可能全部写清楚。”
“你说这话倒是有意思,不就是很有可能引发财政危机和藩王内乱吗,还有其他问题?”
朱元璋说了这句话后,叶煊知道,老朱还是没有清晰的认知到藩王制度的诸多弊端。
“其实最主要的就是这三个问题,也就是财政崩溃、军事割据、社会不公。”
“其余的问题,虽然也很严重,但只要能这三个角度解决的话,那么其他的问题自然而然也就消失了。”
叶煊言道,朱元璋闻言这才点了点头,他就不信自己制定的藩王制度真的就那么失败,在叶煊的眼中一无是处,那对于他的打击未免有些太大了。
“臣觉得,若想解决藩王问题,就势必需要从权力分配、经济基础、监督机制,这三个角度来解决。”
“首先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因供养皇室成员而出现的宗室人口膨胀,引发的财政危机。”
根据后世的各种记载和相关资料,明朝洪武初期,老朱家的宗室人口数量为五十八人,而到了明朝末期,宗室的人手已经达到了二十万。
这个数字虽然没有百万那么恐怖,但也已经很夸张了,因为二十万人全部都是皇家宗室,他们每个人每天消耗的钱粮,都是百姓的数倍不止,同时他们还不需要从事劳动。
仅仅是这二十万人,在明朝末期他们的禄米就占据了全国税粮的四成!
这是个什么概念?接近一半的朝廷税粮都用来养活这二十万人了,那大明王朝还怎么正常运转?粮食全部用来喂这群东西?想想若是这四成粮食用于军队培养呢?亦或者用于边防建设?
就算拿出来赈济各地那些吃不上饭已经活不起的百姓了,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矛盾和农民起义事件。
“臣觉得,应该制定禄米定额化与货币化,也就是定额发放岁禄,亲王岁禄降至两千石,原本为一万石,郡王六百石,镇国将军三百石,并随代数递减,直至不再发放。”
“然后使用货币代发,将禄米折算为白银或宝钞,减轻地方实物调运压力,同时抑制宗室囤积土地。”
听到叶煊的这句话,朱元璋忽然脸色一冷,不禁道:“什么?你的意思是,咱的那些后代子孙,传到后面了,朝廷就不养他们了?”
“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这整个大明王朝都是我朱元璋的,养一些后代子孙都不行?”
可不能怪朱元璋这番话没有脑子,亦或者愚蠢,这完全就是这个时代的思想罢了,叶煊闻言只能解释道:
“陛下为何非要让朝廷养活这些大明朝的宗室?难道就不能自食其力?陛下何等英雄,于乱世中开辟出此等强盛的大明山河,可却让这些不从事任何劳动,整天蚕食王朝俸禄的宗亲们空虚度日?”
“陛下想想,到了明朝中后期,文武百官和百姓们会如何看待我大明朝的宗室?会认为尽皆是酒囊饭袋,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吃饭!要不然就是生孩子,这岂不是降低了百姓和群臣眼中,我大明朝皇室的印象?”
叶煊这般话像是有些哄孩子了,可现在也只能这么做。
他也并非是什么神人,想几句话改变这种‘家天下’的帝王思想,那是根本不现实的,所以不如换一种说法,或许更有用些。
和叶煊想的差不多。
朱元璋闻言,这般仔细思索了良久,最终道:“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咱可不想让后辈子孙丢人。”
“天天就知道吃饭、女人,和孬种有什么区别。”
朱元璋嘴中这般说着,叶煊这个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立刻道:
“其实陛下,不妨想想汉光武帝。”
“汉光武帝?”朱元璋闻言目光微闪,立刻就明白了叶煊话语中的意思。
有道理,很有道理。
若是就这么白白养着这群宗室,那几代之后,
就跟养猪没有什么区别了,而之后大明朝真的遇到了王莽这种事情,亦或者其他的大事,能指望这群饭桶像汉光武帝刘秀那般,重新光复大明吗?
难,难,难!
太难了!
除了吃就是吃,要不然想的就是女人,整个人不就废了么?
叶煊说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虽然他不希望未来大明朝会发生如同王莽篡汉这种事情,但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他也不可能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吧。
“继续说吧。”
朱元璋看向叶煊道,闻言,叶煊提起了另外一个,让朱元璋有些无法接受的事情:“请陛下,取消皇明祖训中的‘清君侧、诛奸佞’这条条款!”
“因为只要这条条款在,藩王就有着名正言顺的理由起兵造反,他们的性质从某种意义上,亦或者民间百姓眼中,无法被定义为造反,这就代表着是陛下给予了藩王能够造反的权力。”
“这一条若是不取消的话,我大明朝后面的君王始终是要对藩王动刀的,而有了这种充足的理由,藩王们又怎么可能不反抗?”
叶煊的话,让朱元璋再次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咱也同意了,这条确实有待商讨。”
“好,接下来就是削藩权,设虚衔,需要先剥夺兵权,撤除藩王护卫军,改由朝廷直辖卫所驻防。”
这个方法,是叶煊参考永乐朝‘塞王内迁’制定出来的,某种意义上而言朱棣的削藩后续政策确实很不错,当然了也有着前期朱允炆大幅度削藩,导致藩王力量下降的原因。
朱棣将边镇军权移交文官督师,这也就导致地方藩王彻底没有了所谓的兵权,这也是为何明朝中期北京保卫战中,藩王根本没有力量出手,而是由于谦挺身而出。
“咱准备让藩王们镇守边疆,若是使用这个办法,他们岂不是没有兵权了,这还如何镇守边疆?”
朱元璋疑惑道。
闻言,叶煊笑了笑道:“其实很简单,边疆的军权移交给文官督师,那么藩王们就没有了所谓的掌军权,但他们却有参军权,也可以这么说吧,边疆唯有面对异族入侵、亦或者攻打异族的时候,藩王才能掌握暂时的军队权力,不然的话权力始终在文官手中。”
“这样的话,当地军队不会始终心向当地藩王,当地藩王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影响到这些军队,这样的话就既可以使得藩王不手握军权,也能保证让藩王镇守边疆。”
叶煊说到一半,忽然被朱元璋打断了。
“你这话,咱听着怪怪的。”
“咱这藩王制度设立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压制文官,而你却让各地藩王把军权交给了文官们,这岂不是让文官体系彻底掌握军队力量了?那咱大明朝和宋朝有什么区别?”
朱元璋甚至觉得,叶煊这是在糊弄他呢,这怎么听起来越来越怪了?
“陛下可还记得,讨伐倭国之事?”
“讨伐倭国...你的意思是?”朱元璋忽然明白了什么。
叶煊点了点头,“方才臣说了,各地藩王唯有在攻打异族、或者面对异族入侵的时候,才能掌握军队权力,而臣的想法是,大明朝始终不能如陛下当初所想的那般,只守不攻,整个世界有很大的疆土需要征服,这就需要藩王们带领各地兵马出去打仗了。”
“藩王们利用当地军队,攻打周边地域或者国家,对外他们拥有了军权;但按照朝廷律法,对内的军权是由文官操纵的。”
“这样就实现了,既能扩张我大明朝的版图,又能实现藩王无法对内谋逆,有力量只能冲着外面用;同时也实现了文官虽然掌握军队权力,但中原内部地区战争很少,他们也无法操纵大量军队力量,而藩王对外战争中影响了大量的军队,文官们也无法借助军队力量压制藩王。”
“总的来说,就是制衡。”
叶煊有个词没和朱元璋说清楚。
那就是,拉扯。
这就是一种拉扯。
而人世间的种种,何尝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拉扯呢?
王朝宿命论、王朝谋反论,都始终不会出现一个完美的答案,任何势力和个人在掌握了一定的力量后,都会产生谋反心思,而其中军队的力量更是关键中的关键。
任何个人在掌握军队时间长了后,这支军队都会渐渐的臣服、听从这个人的命令。
那么好。
中原王朝不可能每年都太平,时不时就会发生农民起义和各种事件,这就导致各地的军队,可能今年需要负责在内安乱,明年就需要负责外敌入侵了。
也许今年去打打流寇,阵营农民起义,明年就需要攻打其他王国了。
这种持续性的更换首领,使得他们不会彻底的效命同一个人、同一个力量,这是目前叶煊觉得,最靠谱的方式了。
也唯有这个办法,能解决藩王制度的很多弊端,当然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取消藩王制度,可惜老朱是不会同意了。
“老师,为何我大明朝不像西汉那
般,使用推恩令?”
朱雄英在旁他了良久,他心中始终有这样一个疑惑,现在看皇爷爷和叶煊已经谈的差不多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了。
“不一样,西汉时期的藩王制度,和我大明朝完全不同。”
“不过,推恩令这种方式,倒是可以借鉴。”
叶煊觉得,推恩令确实根本不适用于明朝,因为西汉时期的藩王制度,那完全就相当于诸侯王了,在当地算是一个小皇帝了,那么需要分的东西就多了,而明朝藩王是没有土地实权的,他们对朝廷产生威胁的仅仅是军队。
所以推恩令根本无法使用在大明朝,不然的话原本历史上朱允炆就采用这道方法了。
“我觉得,不如仅虚封爵位,保留亲王名号,但取消封地实权,改以‘岁俸+荣誉性食邑’供养,然后仿汉朝推恩令,强制藩王子嗣均分爵位与禄米,削弱单一宗室势力,将原藩王封地划归布政使司,由朝廷派遣流官治理,藩王仅保留监察建议权。”
“还有,不仅仅如此,土地改革与税源扩充也需要实行,比如庄田国有化,强制藩王退还非法兼并土地,合法庄田按市价赎买,分租给佃农,租金归入国库。”
说到这里,叶煊准备拿出杀手锏了。
“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开征宗室税,对宗室资产,譬如田宅、商铺,按十一征税,所得用于补贴地方民生,不然的话,宗室资产无限制积累,岂不是成为了另外一种土地兼并,那么推行一条鞭法的意义也就不同了。”
叶煊提出这一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现在一条鞭法正在推行,官员们很快就无法实行土地兼并了,但老朱却依旧让藩王实行土地兼并,这让官员们怎么想?
百姓的怒火可怕,可官员阶层的怒火,就不可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