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早八的方糖 作品

第176章 张居正妥协的艺术

令人意外的是,张允修出言不逊,非但没有令张居正动怒,反倒是神色平静。_j_i*n*g+w`u¢b.o?o.k!._c`o_m*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望向幼子的目光里,满是无奈。

“士元,非是为父不愿与你相助,实在是大势难违。”

他将手边的奏疏轻轻放下,缓缓分析起来。

“自古以来,即便是惊才艳艳之人,亦需要顺势而为。

《史记》曾记,项羽骄矜自恃,逆势而为,鸿门宴上放走刘季,纵虎归山,以武治理天下,最终落得垓下被围、自刎乌江的下场。

又如《汉书》中的王莽,罔顾时势,不顾天下大势,强行推行井田制、五均六筦之策,终究命丧乱军之中。

再可鉴......

所谓‘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忍受一事总是无错的。”

张居正一番引经据典,给张允修都说懵逼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项羽和王莽都来了了?

在老爹的眼里,自己已然跟这二位一般无二了嘛?

想来又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怀着探究的意味,张允修顺手拿起那份《京畿日报》,简单扫了一眼,看了看上头的文章。

字里行间都写着西山崩溃论。

不免有些不屑一顾地说道。

“无非是东施效颦罢了,这些分析看似头头是道,实际上充满着傲慢偏见,带着结果去寻论证,倒果为因罢了。”

张允修嗤笑着将这份报纸随手一扔。

“至于这西山煤矿渗水一事,古人解决不了的事情,难道我就不能够解决么?爹爹未免对于我太没有信心了吧?”

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似有些愠怒。

“这《京畿日报》于京城不显,可在北直隶已然有隐隐超过你那《万历新报》之势头。

先前有言,报纸乃教化万民之利器,若为《京畿日报》占据上风,此攻守易形,你可知晓?”

听到《京畿日报》,张允修也有些无奈。

然而,他却并不觉得《京畿日报》,威胁很大。^幻¢想¨姬· ~冕^肺_悦′读′

张允修满不在意地说道。

“爹爹,报纸一事风潮一起,便难以遏制跟风的势头,其他人办报纸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从前他便预料到,开了报纸的这个头,便难以独占,出现竞争对手这是必然的。

在张允修的视角来说,自己几百年的见识,还有脑袋里头的知识库,即便有人跟风倒也无所谓。

可于张居正的视角来说,如“报纸”这种标新立异的物件,百年难遇。

一旦被人窃取和模仿,无疑便是失去了竞争力。

古代社会新事物的频率太低了,所以才会有人将独创的“工艺”,作为传家宝来传下去。

这也正是张居正忧虑的地方。

张居正无奈摇摇头说道。

“即便是京畿日报不足为虑,可皇帝那头你便过不去。”

他紧紧盯着幼子。

“皇帝的性子你比为父熟悉,此性情乖张之人,且视财如命,从前仁民医馆有所获利,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此番西山工坊,若出了差池,定然会引其不快......”

“嗯?”

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意外,老爹张居正竟然有一天,也会私底下议论万历皇帝?

不过想想却也不奇怪了,这几个月下来,即便张居正再有那明君贤主的想法,也该渐渐清醒了。

却听张居正又继续分析说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从前你身边有徽商与你支持,现在那许国,可是成日里哭诉着,你坑骗他的银两呢。”

听到许国这个名字,张允修却有些不屑地说道:“目光短浅的老狗罢了~”

在他看来,不单单是许国,便连许国底下的徽商,也是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

张居正见幼子锋芒毕露的样子,心中越发觉得担心,叹了一口气,不明不暗地回答一句。

“慈宁宫与潞王有所交代。”

其他消息还好说,一听这个消息,张允修立马是瞳孔一缩,他声音低沉地说道。

“果然......慈宁宫还是忍不住有所动作么?”

从前,朝堂局势尚且还算是平衡。.k·a¨n¢s·h¨u_j*u+n/.*n+e?t\

张居正担任首辅,与晋商势力达成了一定妥协,得到李太后、冯保的支持,新政才得以强势推行。

可那是张居正一家独大之时,朝堂之上哪有永恒的盟友。

张居正患病之后,己方势微,周边势力便蠢蠢欲动起来。

然而,怎么也想不到,晋商势力妄图上位的谋划,终究被张允修这个搅局之人,给破灭了。

眼见晋商势力损失惨重,这位慈宁宫太后自然也不会坐视不

理。

显然,潞王便是他们推出来,冲锋陷阵的棋子。

“十四岁的年纪,年轻气盛,自小便活在别人的夸赞之中,骄傲自大,显然就是冲锋陷阵棋子最好的选择啊~”

张允修不免在心中吐槽一番,甚至还有些同情。

他跟我一样都是个孩子啊~

这群人为了牟利谋权,真就是不择手段。

不似张允修还有心思在心里打趣,张居正脸上的忧虑更加浓重几分。

他看向幼子,就像是看向一个愣头青一般,不免教训说道。

“朝堂之上,便是要讲究一个和光同尘。

蛟龙于潭底蛰伏千年,每每逢雷暴之季,尚且需要按捺住破潭而出的冲突,寻得天下大势,方可破水而出,直上九霄。

此道理你可明白?”

他又神情复杂的样子,苦口婆心地劝慰。

“士元,退让并非失了风骨。

如今西山危局难解,为父尚可助你运作一二,自户部拨出一银钱暂缓困局,让西山工坊多支撑几日,可长久下去又如何?

你难道又要故技重施,靠着哄骗陛下,算计勋贵来周旋?”

听闻此间,张允修颇有些不服气,他义正辞严地说道:“爹爹这说得哪里话,我张允修何时去忽悠!去骗过!

我每一笔银子赚来都是干净的!”

看着幼子这模样,张居正连连摇头,无奈地提醒说道。

“两日后的朝会,切忌不可像是从前那般孟浪,为父已然有了些计较。”

张允修觉得好笑,不免询问说道。

“爹爹的意思是?”

“以退为进!”

张居正决然地说道。

“西山已然成了个烂摊子,这数万流民聚集于西山,恰似个烫手的山芋,你想着给流民带去安稳日子,此番心意无可指摘。

这一点上,你做得很好,且功德无量,为父很是欣慰。

然人力有穷时,这么多流民,朝廷养不起,你张士元也养不起。”

稍稍作停顿,他继续分析说道。

“倒不如将流民遣散至各地煤矿,凭流民们在西山所习得之技艺,去往北直隶各地矿井谋份营生,怕也是能够吃上一口饭,不似从前那般忍饥挨饿了。

西山没了亏空,流民有了生计,这生意也能做下去。

此两难自解也!”

这番话给张允修气笑了,他反问着说道。

“爹爹想法确实是很好,可代价是什么呢?”

张居正面上一滞,不由得叹息说道。

“西山流民遣散后,西山采矿之工艺,必然需要流传出去,你那采矿之术,怕是不能够藏私了。”

腾地一下,张允修心中便升起了一团火,他怒然说道。

“老头儿!你可知这采矿之术,我耗费了多少心血?”

“小不忍则乱大谋!”张居正重重拍案。“朝堂之上从非逞勇之地!一味硬碰只会两败俱伤,唯有审时度势、以退为进,方为生存之道!”

其实在张居正的视角来说,西山工坊已然是摇摇欲坠了。

与其这般苦苦支撑下去,不如选择与那群晋商妥协合作求存。

这样一来,暂时搁置了与晋商们的争锋相对,又保全了皇帝、朝臣、勋贵在西山工坊的利益。

可以说是两全其美了。

唯独便是有些憋屈,可朝廷之事,哪里能够事事如心?事事都如江湖游侠儿一般为所欲为?

即便是身处高位,有时候也不得不妥协。

张居正再次强调说道。

“那晋商遍布天下,手握边贸,民生等诸多生意,岂是能够轻易扳倒的?

忍一时之气,方能成大事!

尔如此孟浪,却让为父如何能够安心,将家业交予你?”

他口中的家业,几乎与“万历新政”同样挂钩了。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那之后呢?爹爹又打算如何?”

“为父也非是让你单单受委屈。”

张居正呼出一口气说道。

“陛下与你还有情分,为父从中斡旋一番,我大明朝还有诸多官窑,若皆是采用你这套法子,煤矿产量必然激增。

届时,依托着官窑,你守着藕煤经营,再兜售绞盘、矿舆等器械,照样也能够赚取银子。”

“糟老头子!”

张允修给气笑了。

可他转念一想发现,对方所说的,还确实是在“西山崩溃”情况下的最优解。

分享技术,将晋商们拉入到共同的利益群体之中,消除与对方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最终再徐徐图之。

算是一种比较高超的政治智慧。

可对于张允修来说,即便是西山真要崩溃了,也断然没有与晋商妥协的道理。

这些人,那是妥妥的民族罪人,身为穿越众唯一要做的就是将他们碾死在历

史长河中,绝无其他路可走。

另外一方面,此法确实是兼顾了各方利益,可有一方却被牺牲了。

流民们原本已然过上了安定的生活,转头却又让他们去黑窑里头干苦力?

受着视财如命商贾们的盘剥?

张允修已然在西山播下了星星之火,断然干不出这种倒行逆施之事。

于是,张允修反问说道。

“糟老头子,你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西山崩溃的情况下,若西山蒸蒸日上呢?”

张居正蹙眉,言语里头满是失望:“事到如今,你却还要哄骗为父?”

“爹爹还是小瞧了西山!”张允修昂首挺胸,眼中迸发光芒,“我前日制造出一台‘蛟龙吸水’,煤矿渗水之祸便可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