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工坊。!咸?鱼~墈+书^蛧~ ?耕!欣^嶵¨全*
一大早张允修便来了这琉璃厂。
天才蒙蒙亮,可琉璃厂内的青砖窑池,依旧蒸腾着热气,红红的锅炉染红了半个院子。
赵士桢拖着黑眼圈,手里捧个记录表,紧紧盯着眼中的窑炉。
窑池前,三十余名匠人聚集于此。
为首的匠人名讳谢一锤,祖祖辈辈都为朝廷烧制琉璃,最早可以追溯到洪武朝的先祖了。
他注意到张允修的到来,压低声音对忙活的匠人们说道。
“都麻溜点,莫要被影响,张同知不喜阿谀奉承,咱们便将事儿给做好咯。”
周围匠人大多乃是原皇家琉璃厂的匠户,还有一些北直隶的工匠。
自西山琉璃厂成立之后,匠人们就多了一条出路,便是脱离原先皇家琉璃厂的稳定生活,去西山寻一个营生。
对于外界的匠户来说,本就活不下去了,来西山讨口饭吃倒也无所谓。
可对于皇家琉璃厂的匠户来说,任谁也不想听着个十四岁的小娃娃指手画脚。
故而,唯有谢一锤这般不受待见的,才被排挤到西山工坊来。
起初,谢一锤自然是绝望的,毕竟大人们之间的灵机一动,很可能就将他这般小人物折腾得死去活来。
可到了西山琉璃厂之后,他竟猛地发现,这里完全不像是外界传言得那般可怕。
甚至于,在西山琉璃厂的待遇,还要比皇家琉璃厂好上不少。
毕竟张同知手底下,可没有一群宦官要寻他们要油水。
见到张允修前来,赵士桢连忙上前行礼汇报说道。
“师尊,西山琉璃厂潜心研究了几月,这浮法制取琉璃有了点眉目。
学生奉师尊之命前来改进,纠正了些从前匠户不明之细节,三日来五次实验,想来这一次会有些眉目。”
“不错,你们便做你们的,不用管我。”
张允修点点头,这匠户识字终究不多,还得靠着赵士桢来指挥一二,才渐渐步入正轨。
“浮法工艺”步骤繁复,且干系重大,便连他也忍不住前来探查。
随着窑炉里头渐渐发红,池中的锡液也翻滚起来。
那赵士桢戴着面罩,上前一步指挥若定说道。
“谢师傅!加硼砂!”
那谢一锤不敢有任何怠慢,连忙招呼匠户们,行动起来。
照着赵士桢的吩咐,匠户们摒弃了传承百年,凭借经验导入辅料的传统。
他们小心翼翼地配比辅料数量,甚至连陶斗都是标注有刻度的!
琉璃所需石英、纯碱、芒硝、硝石、砒霜等一干材料,按照配比被有序投入其余。
制取琉璃所需窑炉温度本就高,浮法工艺所要求的更加高。
赵士桢手中抱着笔记本,自顾自感概说道。
“往日我等所制琉璃,皆是师尊口中所说那‘铅钡玻璃’,所需温度低,可制取出来琉璃浑浊且脆性大。`p-i?n?g′f/a`n+w`x`w_.!c+o`m*
现参考自西洋钠钙玻璃,所需温度极高,可制取出琉璃更加澄澈坚固。
现再有浮法工艺,不知制取出之琉璃,到底会是怎样一般品质。”
张允修则是盯着那窑炉久久不语。
明朝技术终究还是有限的,要想真正实现这简易版本的“浮法制取”,怕是要不少运气。
甚至张允修敢开这窑炉,也是因为藕煤产量渐高,有充足燃料之后,方能实现。
随着各类材料的加入,高温中的琥珀色流体散发着赤红,缓缓流入到锡槽之中。
随着第一股琉璃溶液顺着耐火砖斜坡流入锡槽,周围围观的所有匠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却又听赵士桢大声喊道。
“保持风闸开合三寸!”
“诺~”
匠人们看起来干瘦,可身上却有着个把子力气,将木风箱拉得呼呼作响。
在一干操作之下,这玻璃液竟然在锡液表面铺展成镜面,在晨光之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赵士桢紧紧盯着平铺的玻璃镜面,不由得整个人呆愣住了。
他嘴里不断说着什么:“竟然是真的?这便叫做重力与表面张力的结合?竟然真的如此神妙?”
张允修颇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对方。
果然就如同修士一般,普通境界的修炼者,那是万万不能够接触跨多个境界的功法,很容易走火入魔啊~
赵士桢眼下便是这个情形。
眼看着对方呆滞的模样,便连指挥匠人们都忘记了,张允修连忙上前指挥说道。
“退火~”
令行禁止,这是张允修在工坊里头一直推行的原则。
谢一锤等人终于得了指挥,紧张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他们这麻溜上前。
一番熟练的操作,将已然烧制
成型的玻璃板小心翼翼地推入到退火窑之中,随后关闭窑门,开始退火。
相关操作他们已然了熟于胸。
琉璃冷却需要些时间。
从窑炉区退下来,赵士桢终于恢复了些理智,他十分愧疚地匍匐在张允修面前说道。
“还请师尊责罚,徒儿一时失态,险些铸成大错!”
张允修神色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并无在意地说道。
“起来吧,算不得什么事情,这些日子为了这浮法工艺,你可是好几日没合眼,略有失态也是正常。”
从浑浊琉璃到清澈玻璃的技术,经过几个月的研究,琉璃工坊里头已然是熟练异常,产量提升无非是时间问题。
可张允修当然不会满足原先的技法,立马就提出了更加高级的“浮法工艺”。
这种在后世广泛流传的技术,能够让玻璃更加的平整且无气泡波纹。
比之从前粗糙的琉璃工艺,若“浮法工艺”能够制成,那利用玻璃材质,造出一座水晶宫都不是什么难事。,飕¨搜*小-税?徃_ .罪¢歆.漳-截-庚?芯~快+
当然,张允修最大的想法还是赚银子。
可赵士桢眼里却是满满的科学元素,他拿出自己的笔记,忍不住提出各位刁钻的科学问题。
“师尊!何以锡液承托琉璃,便能令其如此平整?此中究竟是何力量?这便是张力?”
“工匠们皆知,退火之时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烧制琉璃极易碎裂,这又是何原理?”
“为何原料配比稍有差错,这琉璃品质便会大受影响,究竟是何故!”
...
噼里啪啦,赵士桢接连提出好十几个问题,却想要从一股脑从师尊脑里挖出答案。
可张允修头都大了,他板起脸教训说道。
“为师是如何教导你的?”
赵士桢愣了一下,连忙恭敬回答说道。
“师尊曾言,科学研究之道,要循序渐进,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唯有将底层架构打好了,方可无往而不利。”
“这便是对了。”
张允修叉着腰教训说道。
“《礼记》有言,不陵节而施之谓孙,学习便是要循序渐进,不可躁进,若不合乎规律来办事,那是要吃大亏的。”
也不是他不想说多,实在是一股脑地抛出后世的各类科学定理,那他妖孽的身份就真要着实了。
赵士桢对于面前这名少年更加崇敬了,连连拜首说道。
“谢师尊教诲!”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那谢一锤前来禀告说道。
“大人!二位大人!浮法工艺成了!咱们成了!那琉璃透彻得比清水还清咧~”
“快去看看!”
听闻此言,张允修与赵士桢二人,马不停蹄地跑出值房。
张允修打眼便看到院落里,斜放以木板支撑的琉璃板。
这琉璃板面积虽大,足足有一人高,相较于从前制取出的琉璃要整整薄了五成!
最为关键的是,此琉璃板虽薄了许多,却坚固异常,完全没有断裂的样子。
“此物!竟然堪比水晶!”
赵士桢兴奋异常,甚至顾不上被烫伤的危险,忍不住上前伸手要去摸。
琉璃板已然冷却,却还是炽热异常,感受上头的炽热与光滑后,他又猛地缩回手来。
“成了!”
此时此刻,琉璃厂三十余名工匠,已然跪倒了一片,他们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样子。
一名头发有些花白的匠人老泪纵横:“老汉我活了五十余年,头一回能够见到,这琉璃竟然能够薄得透光!”
“至此之后,我大明再也用不着那什么西洋镜了!”
“哈哈哈哈~老夫有生竟能见此工艺,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也不怪这些人反应激烈。
几百年以来,琉璃工匠们皆是用着大同小异的工艺,靠着经验调整配比,每一次出炉皆是凭着运气,时好时坏。
终于有一天,能够循到要领,甚至还制取出这般前所未有之琉璃。
对于一群干同一件事几十年的人来说,其中意义难以言喻。
“这便是科学!”
赵士桢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地说道。
“科学便是神迹!乃通天之能!”
眼见执拗徒弟又要误入歧途,张允修没好气给他脑门来了一下。
“没出息的东西!为师教你的都学到狗肚子里了?科学便是科学,哪里来得神迹?”
“徒儿愚钝!”
赵士桢连忙拱手行礼,口里继续说道。
“科学乃是实事求是,科学讲究逻辑和理性,科学以知识是可以被重复验证的......”
张允修怜悯地看了一眼对方,摇了摇头。
突然有些怀疑,这小子真是为大明研究出先进火器的天才么?
怎么看起来更像是个疯子?
不过想来,后世诸多优秀科学家,行为举止同样是有些怪异的,他心中便释然了。
张允修拍了拍赵士桢的肩膀说道。
“徒儿啊~科学一途道阻且长,你乃是研究科学之先驱,万万要继续勉励才是!”
“谨遵师尊教诲!”
赵士桢眼中绽放出光芒,握紧拳头说道。
“徒儿今日也不睡了,便是要将浮法工艺细节研究清楚!”
疯子!
张允修嘴角肌肉抽动了一下,已然是无力吐槽,生怕对方猝死了,也提醒说道。
“研究是要研究的,身体同样重要。”
...
“徒儿听师尊的。”
好说歹说,这赵士桢才乖巧点头,下去准备先去睡上一觉。
可他才走出琉璃厂不久,便又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惊恐的神情。
“又怎么了?”张允修有些不耐烦。
“不好了师尊!”
赵士桢喘着粗气,压低声音说道。
“陛下突然来西山了!已然到了西山门口,宫里来人唤师尊去接驾呢!”
......
“陛下来了?”
张允修皱起眉头。
简单思量一番就想到了,昨日自己让人将账目送到张学颜手上,想必此刻皇帝已然知道西山增产的事情。
不过,没想到皇帝会这么着急,一大早便来了西山。
难道银子真对朱翊钧这么重要?
赵士桢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面前的琉璃,再指了指西山后头说道。
“师尊,咱们要不要将这些玩意儿藏起来。”
“藏你个头!”
张允修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脚说道。
随后他用怜悯的眼神看向对方。
“常吉啊~今后这朝堂之事你就不要掺和了,安心在我这里当个研究人员,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赵士桢还是不解的样子:“那徒儿该如何做?”
“老实在这里待着,待会皇帝问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
说完这句话,张允修便头也不回地出了琉璃厂,跨上一匹母马朝着西山大门外奔去。
行到半途,便远远看到皇帝的銮驾,一大帮子人聚在西山门口,浩浩荡荡的样子。
下了马车,便遇到早就前来迎接的四哥张简修。
看到四哥的时候,张允修吓了一跳,他盯着对方浓重的两个眼圈说道。
“嘿呀~四哥你去东四牌楼嫖了几天?”
张简修一见幼弟,便紧紧拉着对方,生怕他跑了一般,没好气地说道。
“你哥哥我哪有心思去狎妓,你小子快给个准信,咱们这西山工坊,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四哥何故此言?”
张允修一脸不悦地说道。
“我一直与四哥说得都是,西山工坊定然是赚的,哪有亏本之理?”
张简修满眼血丝,显然心理素质不怎么好,成天看着市面上藕煤价格的波动,几乎都要发疯了。
“士元!你这是要哥哥我的命么!便给个准话,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张允修一脸无奈,摊开手说道。
“自然是赚了,还是大赚特赚!”
......
“陛下,您可万万不能下这銮驾,不合礼制啊~”
冯保站在一旁苦劝,可依旧不能够阻止万历皇帝下驾的决心。
皇帝一挥衣袖说道:“莫要在此聒噪,朕要见见张士元,朕对不住他啊~朕还要好好问问这西山之事~”
情绪激动之余,万历皇帝倒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一言一行皆是会记录在起居注之中的,说话也不能够那么肆无忌惮。
至少不能在外头,再把“银子”挂在嘴边了。
好在万历皇帝跛脚,如今还不算是很严重,靠着特制垫高的鞋子,行走两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一下銮驾,他就有些后悔了,近来在后宫耕耘过度,走上几步竟然有些大喘气了,腰子处隐隐作痛啊~
好在没走出几步,便看到着急前来见驾的张家兄弟二人。
张简修着急忙慌的模样,几个健步上前跪拜行礼说道。
“锦衣卫指挥佥事张简修叩见陛下~”
可站在他一旁的张允修,却显得不情不愿的样子,他拱拱手行礼说道。
“臣张允修拜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