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鸣玉坊。
一架马车行驶于大街上,街道两旁也逐渐恢复了往日里的热闹,各类商贩四处叫卖,这京城里的活力算是恢复了许多。
“士元呐~”
“请张佥事称......”
“你若是再说这句话,我便与你恩断义绝,再无一点儿兄弟情谊!”
......
张简修与张允修兄弟二人,换上了一身富家公子的装束,行到一处院落,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口罩。
“柳家?”张允修皱眉看到门外的匾额,不由得有些疑惑。
他们一路行来,百姓们脸上都戴着口罩,可总归是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街道上也少了诸多送葬的队伍。
想来这一个月以来的防治措施还是卓有成效的,大头瘟的传播能力没那么强,经过一段时间的隔离,病患少了很多,若还有一些病患,基本上都被划到隔离区隔离。
可唯独到了这柳家门口,却是另外一副景象,从内到外都是白色的装束,来往的下人也是一身缟素。
“同知......士元你有所不知,这柳家便是遭了那白莲教的毒害。”张简修叹了一口气说道。
“毒害?”
“你随我进去看了便知。”
说话之间,二人已然进入了这柳家,刚刚入门便有一名管家迎了上来,他面露难色的样子说道。
“张......张佥事,您怎么又来了?”
“锦衣卫奉旨办事,追查白莲教匪,我如何能够不来?不将你们老爷带回去问话,已然是仁慈,莫要说些其他话。”张简修紧紧皱起眉头,武官的威严当即散发出来。
那管家身子颤了一下,连忙说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佥事来查案这自然是应有之义......”
“废话不多说,你们老爷在哪里?带我去寻他。”
管家抬眼看到对方身后的十几人,虽穿着便衣,可腰间都挎着刀呢。
只能带着几人去了堂上。
刚刚走到大堂,便听到一阵嘈杂的哭泣之声,原来这大堂上已然摆上了灵堂。
一群身着缟素之人,跪拜在大堂内,哭得泣不成声。
一见众人走来,大堂内有一年轻男子,他面容憔悴的样子,眼睛也肿了起来,带着怒意说道。
“又是你们!亡妻已然过世三日,你们还不愿放过她么!如今便要下葬,你们却也来叨扰,真当这天下没有王法了么?”
那管家连忙上前劝阻说道:“老爷...老爷不可如此,此乃锦衣卫来的大人。”
张简修皱眉说道:“柳东训,本官早与你说过,你妻子之事蹊跷,万万不可急于下葬,你三番五次抵抗调查,若不是念在汝父曾于锦衣卫任职,我定然要抓你入锦衣卫大刑伺候!”
“我柳东训不怕死,尔等口口声声说什么白莲教作祟,我看我亡妻之死,跟尔那胞弟之医馆脱不开关系!”
说话间,这柳东训竟然哭得弓起了腰来。
“那什么劳什子仁民医馆,惯是会草菅人命,便取人身上器物前去做什么‘实验’,定然是你们......”
张简修听得烦了,他一挥手说道。
“请柳百户去后堂歇息。”
一声令下之后,身后几名锦衣卫校尉立即将他架起来,朝着后堂拖去。
管家吓坏了,口里说着什么。
“大人们手下留情,咱们都是自己人,诶呀不可如此~”
另外一些校尉又将大堂内的亲属全部赶出来,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允修眼见这一切的发生,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来。
他看向四哥张简修说道:“看起来,近来京城上下并不太平?”
《万历新报》成天都在宣传各类防疫措施,还有诸多仁民医馆的“现代医学”,为的就是祛除百姓的偏见。
可没有想到,这些人非但没有改观,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你看了这尸首便可知。”
张简修叹了一口气,他力气足,一把便将那棺椁盖子给推开。
顿时,有股子浓郁的尸臭弥漫出来,好在二人都戴上了口罩,这才好受一些。
却听张简修解释说道:“那柳东训父亲曾是锦衣卫千户,他承袭父亲位置当了个百户,若不是这层身份,这具尸首定然要带到北镇抚司衙门好好调查的。”
伴随着他的解释,张允修定神看向了棺椁中的女尸,一见这女尸的模样,他便紧紧皱起了眉头。
“此人小腹竟被人掏空了?”
张简修紧皱眉头说道:“这柳东训的妻子姓王,王氏怀胎九月,已然到了快要生产的时候......”
有身孕?
一时间,张允修当即明白了为什么柳东训会如此激动,一尸两命,这是妻子与孩子全都没人,换谁来都得疯。
张允修忍着恶心,继续仔细观察那具已然开始腐烂的尸首
,询问说道。
“与白莲教有关?”
“对。”张简修点点头说道。“白莲教匪常常以紫河车与胎儿为血祭,声称能够‘净化罪孽、得到弥勒护佑’,故而我们便判断,此乃白莲教匪作案,这王氏想必也是惨遭他们的毒手,可惜这柳东训不知着了什么魔......”
张允修想了想说道:“近来医馆里头,接诊了不少怀有身孕的女子,有难产者,也有各类疾病问题的,然而医馆初创,想要解决这些问题还需一些时间。”
“医馆里头真的拿尸首来研究?”张简修略微有些怀疑地看向幼弟,在他的心里头,这种事情确实是张允修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这个......”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我与那罗显等人提了一嘴,想必他们已然开展研究,不过我早就约法三章,此类研究定要是本人或是家属同意下才能够进行,断然不会干出这等事情。”
实际上能够提供研究的尸首,医馆内完全不缺,一些家属只需要银子到位,便能够同意。
根本没有必要进行这种草菅人命的研究。
张简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自是相信你的,可民间许多百姓不相信,想来是那白莲教有意传播。”
他脸上一阵忧虑。
“士元你脑袋活络,近来此类事件频发,若再不能查出个水落石出,我恐会影响到朝堂......”
清流们正等着攻讦张允修和张居正呢,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张允修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那具女尸,过了许久之后,他猛地抬头看向张简修。
“四哥,我想我知道那柳东训为什么一口咬定是医馆了。”
“什么?”张简修有些惊讶,就这一会儿,对方就看出端倪了?
张允修指了指女尸解释说道:“四哥看看女尸手指,是否少了一截。”
少了一截?
张简修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果然发现女尸的左手食指少了一小节。
这一小节并没有很明显,加上先前柳东训百般阻挠,他竟然根本没有发现。
张允修神色凝重地说道:“我听闻,这白莲教匪时常会以断指、割耳明志,来代表成为教派成员。”
“你是说?”张简修吓了一跳。“这不可能!王氏乃是良家出身怎么会?”
“这是良家出身才可疑。”张允修继续说道。“你看这断指截面,显然是砍出来的,寻常良家女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会受这种伤,还有你看尸体口唇、指甲都有些发干发绀,随便寻个仵作来都知道,此乃砒霜中毒后的症状!
白莲教匪曾以服食砒霜,来作为仪式!”
他眯起眼睛看向老哥。
“四哥好好想一想,这么明显的迹象,那柳东训为什么一口咬定是医馆?若是其妻子真跟白莲教有勾结,他家中定然也受到影响,倒不如一口咬定是医馆所为,反倒是能掩人耳目!
这不恰恰能够证明,这王氏生前定然与白莲教有染?”
卧槽!
张简修一时间竟然觉得头皮发麻。
仅仅看了看尸首,张允修竟然能够分析得如此透彻?
他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对方,竟然有些心服口服之感,看起来对方好像确实能当这个锦衣卫同知?
一想到这王氏可能是白莲教匪,那刘东训身为锦衣卫竟然还有意隐瞒,张简修便更加恼怒了。
他眉毛倒竖,按着腰间的刀便想朝着后堂走去。
“我便去寻那柳东训问个明白。”
可还没有走出两步,张允修便出声阻拦说道。
“等等。”
“还有什么?”张简修见对方还趴在棺椁旁边,怀疑幼弟是不是看上女尸了。
待到张简修靠过来一看,发现对方竟然伸手在翻动女尸的衣服,当即吓了一跳说道。
“士元!不可如此!人死为大!你若想女人了,四哥带你去勾栏胡同。”
张允修一头黑线,懒得跟他计较,指了指女尸小臂处的刺青说道。
“四哥看看这个。”
张简修定神一看,只见有一排歪歪扭扭的字迹,字迹十分怪异,歪歪扭扭犹如小蛇一般。
他瞪大了眼睛说道:“这定是白莲教的暗语!”
张允修有些讶异地说道:“四哥看得懂这些文字?”
张简修摇摇头说道:“看不懂,可白莲教匪身上时常都有这些刺青。”
听闻此言,张允修神色更加凝重了,他盯着那文字久久不语。
“士元你能够看懂?”张简修当即意识到了不对劲,审视着对方。
“看得懂一些。”张允修点点头。
“啊?”
此话一出,张简修立马吓了一跳,他跳开两步,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你......你也与白莲教有染?”
张允修无奈解释说道:“我认识一些红毛番,这些文字乃是
红毛番里头的一个国家,相比佛朗机,这个国家尚且未与大明有过多接触。
想来竟然被那白莲教匪当做暗语。”
说话间,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女尸手腕处的刺青。
上头较为旧的乃是——“white lotus descends people rise”。
下头较为新的乃是——“jade hill”。
这英文,明朝人看不懂,他如何能够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