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早八的方糖 作品

第138章 朝堂揭罪!尔不配这身官服!(万字大章)

万历皇帝本来想要离开的脚步忽然停滞了一下。

他略带诧异地看向张允修,这才明悟过来。

难怪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徐学谟这个礼部尚书,身上有诸多勾结白莲教匪的疑点,自然不能够轻易放过他们!

万历皇帝眼底流露出一丝期待,却面露严肃,佯装气愤地说道。

“张士元!不可胡言!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无故攀咬朝廷命官,就不怕朕治你的罪么?”

便连朝堂诸臣也面面相觑。

特别是张允修言辞中的“结党营私”“归结白莲教匪”“残害百姓”“欺君罔上”,挑出来一个那都是杀头的大罪。

所以......勾结白莲教匪的不是张允修,反而是张四维、徐学谟这类清流?这般说辞,听起来怎么就是有一股子见机报复的味道?

万历皇帝装作十分严肃的样子,转头看向了张四维和徐学谟。

“二位先生可有话要说?”

张四维面上阴晴不定,可徐学谟却急不可耐地驳斥说道。

“简直是一派胡言!张士元此人惯是会在朝堂上胡作非为,这里不是市井巷口,怎容他随意撒野,这般随意攀咬,陛下微臣要参张士元......”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呢,却听张允修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奇怪的话语。

“knave! beggar! coward! pander!and tongrel bitch!“

徐学谟本还想引经据典,好好批驳张允修一番。

可一听闻这段话,脸上表情下意识的扭曲起来。

他本就对张允修怀着怨愤,对方又三番五次的挑衅自己,这会儿像是个随意点爆的炸药桶。

“小赤佬!这狗毴养的泼皮,真道老夫治不了你?我......”

徐学谟气急败坏,险些要扑将过去,下意识就骂出了一连串污言秽语。

然而,一瞬之间,他脸上表情骤然变色,口里的话也停了,瞪大了眼睛看向张允修,眼睛里头都是震惊与不解。

张允修露出嘲弄一笑着。

“你果然会这英吉利语。”

徐学谟脸上表情一滞,瞬间反应过来,眼神躲闪,连忙找补说道。

“什么英吉利语,老夫不知,休得诬陷!”

他觉得没底气,又补上一句。

“尔适才语气不善,老夫这才激动万分,一时间有些失态。”

说完,徐学谟还扭头恭恭敬敬朝着万历皇帝跪拜说道。

“臣御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万历皇帝一脸无语的模样,今日这些人殿前失仪的还少么?

事已至此,他现在只想要知道,张允修会拿出什么证据来,将这个礼部尚书底裤扒得干净!

“噫——”

张允修一脸疑惑地看向徐学谟:“咄咄怪事,仅仅是一门番邦语言罢了,徐尚书为何要急于否认?”

“老夫........”徐学谟梗着脖子,不愿去看对方。“老夫不知你在说什么......”

嘴上这样说,徐学谟心里却已经是掀起惊涛骇浪。

张士元如何能够会英吉利语!!

如今明朝人接触的最多还是“佛郎机”“红毛番”,对于他们的语言,或许会有些熟悉,可这英吉利语言,整个大明朝了解知道的,简直是屈指可数!

该不会这小子也是......

一时间,徐学谟脑袋一片混沌,看向张允修的眼神一会儿怨恨,一会儿又是疑惑,一会儿甚至有些亲切。

可张允修却没打算放过他,在朝会上绕着徐学谟踱步,用洪亮地声音说道。

“想必是不敢承认吧?前些日子,锦衣卫衙门于城西发现一名怪异女尸,这女尸身上小指头有断口,经锦衣卫仵作判定,此女尸生前十有八九便与白莲教有所勾结......

而在她的身上,便带着这所谓的英吉利语暗语,顺着这暗语,我与锦衣卫佥事张简修,才寻到了那凌玄应!”

张允修紧紧盯着对方,用意味深长地语气说道:“据我所知,那英吉利与我大明并未通好,京师内外也无番邦使节,京城内外能够认识此英吉利语言者,不过五指之数。

所以......徐尚书到底懂不懂这英吉利语呢?”

徐学谟慌了神,他能够感觉到,朝臣和皇帝对自己异样的眼神。

可他终究宦海沉浮多年,不至于这般就被吓退。

一瞬间,他脸上表情重新恢复平静。

张允修并非是傻子,无故提出这一点,甚至还能说上一两句英吉利语言,必然有所倚仗。

若是否认,反倒是可能更坏。

所以他嗤笑着说道。

“张同知到底想要说些什么?本官没有功夫与你在这里扯皮,我乃礼部尚书,时常接触一些外邦使节,这英吉利虽无与我朝结交,然其余邦臣总是会提到此国,

其中精通语言的,说一些英吉利语也是不奇怪。

难道听懂一些英吉利语,便就是勾结白莲教匪了?”

有着礼部尚书这一层身份,徐学谟便有了十分正当的理由。

他脸上扯出一丝笑容,盯着自信满满的张允修反击说道。

“简直可笑!张同知口口声声说老夫精通英吉利语,然而你却能够流畅念诵英吉利语,岂不是更加可疑?”

张允修指控徐学谟会英吉利语乃是勾结白莲教匪,可自己却能够流畅说出,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时间,诸多大臣皱眉看向张允修。

“咳咳~”

吏部侍郎许国咳嗽了一声,不由得提醒说道。

“张同知,此事还未调查清楚,暂且搁置为好,等到三法司会审后,有了决断再行争论也不迟。”

事情若是推到三法司会审,定然又会是“张党”与“倒张派”的一场扯皮斗争。

可总比让“倒张派”占据上风来得好,许国身后乃是徽商,那张四维身后是晋商,他自然是不愿看到张四维做大的。

况且,在许国等人看来,这医馆和新政都已经护下来了,你张允修又节外生枝什么?

生怕这些人没有由头么?

可张允修却摇摇头说道:“许侍郎,我想来倒是不用等到三法司会审,今日便可有个眉目。”

随后,张允修朝着皇帝拱拱手说道:“陛下明鉴,此案关键皆系于英吉利通商诸人,还请陛下降旨,宣彼等上殿质证!”

万历皇帝皱起眉头。

他曾大致了解过张允修的分析,想到可能罪魁祸首乃是徐学谟,可这其中诸多证据,并没有太过于知晓。

这英吉利商人,也是第一次听说。

当即点点头说道:“宣吧。”

有了皇帝的旨意,立马又有大汉将军前去领人。

今日这朝会活脱脱变成了审问犯人的衙门,令大汉将军们也苦不堪言。

不一会儿,就有一名红发鹰钩鼻的英吉利人被押了上来。

他手被反绑在背后,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看到这朝会的场景,更加是情绪激动。

特别是被押到御前之后,这英吉利人还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徐学谟身上,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嘴里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

“徐,看在我们是伙伴的份上,救救我们吧!”

“徐,此人很狡猾,他用学术发明来诱骗我们,他是个可耻的混蛋,他欺骗了我们!毫无契约精神!”

“徐,这个生意还能不能做了,我们还有更多的乌香.......这人是你们国家的国王吗?快帮助我们说说......”

不愧是英国商人,即便是刀架在脖子上,可却还是想着做生意的事情。

见到此人,徐学谟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连连后退想要避开对方。

张允修笑着说道:“想必徐尚书应该十分熟悉吧,月余之前,此人可是偷偷造访过徐家,那一批乌香,也是徐尚书此人手里买来的吧?”

锦衣卫监察百官,自从一个月前,徐学谟初露马脚之后,四哥张简修便时常派人监视徐家,没想到真就发现了端倪。

然而,当时仅仅只是觉得奇怪,却不想如今线索竟然串联起来。

徐学谟慌了神,一甩袖子,指着那英吉利人对大汉将军说道。

“尔等还愣着做甚,便放任此英夷在此咆哮公堂么?”

大汉将军们对视一眼,却也觉得不妥当,当即上去哐哐两脚。

那英吉利人一阵吃痛,再也没了从前的骨气,匍匐在地跪拜哭嚎起来。

“your imperial majesty~”

随后又叽里呱啦好几句,甚至连英国人称呼国王的尊称都用了起来。

万历皇帝一脸懵逼,只觉得这两个人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显得十分虔诚。

他扭头看向张允修说道:“这英夷在说什么呢?”

张允修解释说道:“陛下,他在称呼你为皇帝,祈求能够得到你的宽恕呢。”

说完之后,张允修便上去踹了那英吉利人一脚说道。

“说汉语!”

那英吉利人打了一个哆嗦,他很是惧怕张允修的模样,这才乖乖结巴地朝着万历皇帝叩首说道。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是来自英吉利的.......诸多乌香......”

这英吉利人会一两句简单日常交流的汉语,复杂一些的便听不太懂了。

可万历皇帝还是听出了对方的意思。

一个意思是让自己放过他,另外一个意思是说,他还能够搞来更多的乌香用来恕罪。

“陛下!”张允修解释说道。“礼部官员与外邦商人交流,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起初臣也没有在意此事。

可臣循着那女尸身

上之暗语,一路到了西山,看到了那仪式之后,便发现这一切不太一般了......”

说话间,张允修将自己与四哥张简修在西山上看到的场景,简单讲述给朝堂诸公和皇帝听。

当听到白莲教匪以乌香迷惑信众,以童男童女为祭祀手段,甚至于祭祀之中取有身孕妇人紫河车与胎儿,作为祭祀之引子!

朝臣们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个个目赤欲裂,痛心疾首的样子。

“耸人听闻!耸人听闻!”

吏部侍郎杨巍气得直跺脚,捂着胸口说道。

“白莲教贼子简直是丧心病狂!人人得而诛之!”

献祭童男童女,剖开怀有身孕妇人的肚子,这种残忍的行径,任谁听来都是觉得触目惊心。

张允修看向了面容寒霜的徐学谟,冷冷地说道。

“这乌香乃是极为名贵之物,非海贸而不能得,朝廷都没有多少,何以白莲教匪能够用来举行法事?

近来徐尚书又从英吉利人手中购买乌香,徐尚书又能够知晓女尸身上白莲教暗号之语言。

真真是奇怪,一切如何能够这般巧合?”

此话一出,朝堂上的气氛当即为之一变,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徐学谟身上。

适才对于白莲教匪的怨愤,这会儿都通通转移到了徐学谟身上。

吏部侍郎许国反应很快,他立马跳出来,直直指向徐学谟痛斥说道。

“徐叔明!我原以为你饱读圣贤书,能恪守纲常。

谁料,你竟披着二品锦鸡补服,行豺狼虎豹之事!”

万历皇帝也板起脸来,质问徐学谟说道。

“徐叔明,尔还有什么可说的?”

徐学谟眉眼深沉,他看了看在那地上瑟瑟发抖的英吉利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审视自己的张允修,再看了看朝堂上一双双厌恶的眼神。

脸上不由得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

他上前拱手朝着万历皇帝说道。

“陛下!臣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可以说的。臣确实与这英夷有过接触,也确实购买了一批乌香,可那又如何?”

他脸上露出嘲弄地笑容,看向了许国,又看向了张允修。

“大明律可有一条说明,礼部官员不可购买乌香,可有一条条例说明,礼部官员不能懂英吉利语?

即便是我都有,你张士元拿什么治我的罪!

尔不过一介黄口小儿,也要东施效颦,掺和邢名之事吗?

简直是可笑至极!”

徐学谟自信满满的样子,只觉得对方的攀咬实在有些可笑了。

即便是这些东西,能够证明他有问题,那又如何?

你能够在朝堂上将我锤死么?

无非又是要三司会审,届时清流们便有无数的办法,可以让这些事情查不出一点眉目!

张允修却一点也不慌,意味深长地看向对方说道。

“敢问徐尚书,这京师总坛到底意欲何为啊?大觉寺可否是尔等结社场所?”

他眯了眯眼睛。

“还是说,我要叫阁下为苏老掌柜?”

自南宋绍兴三年成立以来,一直发展到如今,白莲教内部已然形成了一定的组织团体。

这些人在内部一般以师徒相称,师徒之间可以说是亲如父子,一般会称呼“祖师”“师傅”“掌教元帅”“先锋”等等。

“本官不知你在说什么!”

徐学谟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一甩袖子,不愿搭理张允修的样子。

他朝着皇帝恭敬说道。

“陛下,不论是白莲教诸事,还是新政瘟疫,都仍需有司调查,再于朝堂上争论已然毫无意义!”

张允修上前一步质问说道:“再等调查?等着你将那大觉寺法慧和尚杀人灭口,将那些来自南直隶的白莲教余孽,通通灭口?”

“张士元!”徐学谟跺脚说道。“尔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于老夫,真将朝堂法度视作无物么?”

他嘴巴一歪,痛哭流涕的样子,扑通一下跪在了万历皇帝的面前,声泪俱下地说道。

“陛下!老臣乃是一身清白啊~

疫病以来,家中老母病重,为四处求医问药,已然是家徒四壁,听闻那乌香能有一定作用,心怀侥幸,这才寻了英吉利商人求药。

老臣也想着赚上一些银钱,故而多购置了一些,却不想受此污蔑~

老臣~老臣~呜呜呜呜~”

徐学谟哭得撕心裂肺,面色惨白,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仍旧在此狡辩!那我问你。”

张允修怒然说道。

“那大觉寺住持与你有何关系?礼部为何忽而招揽一名南直隶住持进京城?

大觉寺于京城之中多办祈福法事,可为何次次出事?”

徐学谟一边哭一边还振振有词的样子。

“朝廷选拔僧侣自有

法度,岂是我一人能够决定?大觉寺法慧和尚德高望重......”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还在这里狡辩?要不要宣那法慧和尚,上朝会上来对峙一番佛法?

我便奇怪了,那法慧和尚乃是南直隶人,那大觉寺之沙弥操着一口苏州府口音,而你徐叔明也恰巧是苏州府之人,而那白莲教匪竟然也说着一口苏州府话,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难道你们苏州府、松江府乃是白莲教土匪窝子不成?”

“绝无此事!”

徐学谟有些慌了神,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查的这么仔细,连连往后退去。

内阁大学士张四维按耐不住,他出列严令呵斥说道。

“张士元!这里是朝堂,不是尔胡闹的地方!

是苏州府口音如何?你所提一干疑点,不过是你凭空猜测罢了。

仅仅凭借一些猜测,尔就想要将朝堂二品大员抓拿归案么?

未免太过于儿戏了一点。”

“正是如此!”

徐学谟仿佛有了底气一般,抬眼看向张允修说道。

“你没有证据!若是没有铁证,你如何能够给我定罪!”

张四维再向皇帝说道:“陛下,朝会至此已然将近两个时辰,朝臣们大多年纪老迈,臣恐老臣们力有不逮,此刻还是尽快退朝了罢。”

实际上,万历皇帝也很想要退朝了,可他正卯足劲,期盼着张允修将这两个人虚伪的皮,给彻底扒下来呢!

就在此时,果然听到张允修大声喝道。

“谁说我没有证据!”

“请陛下再宣礼部张敬修!”

......

说实话,这场朝会下来,可是将朝臣们折腾得够呛。

站在前头的朝臣们还好,至少能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站在后头的朝臣可算是遭了老罪,双股战战不说,被太阳晒得也是头晕眼花。

可即便是如此,等到他们看到礼部主事张敬修走上来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这点苦不算什么了。

天知道,这位首辅长子经历了什么,他顶着一对极大的黑眼圈,整个人犹如被抽空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好像是整整几夜没有合眼一般。

待到其到了御前,连万历皇帝都吓了一跳说道。

“张主事,你这是怎么了?”

张敬修看了一眼幼弟,后者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他这才叹了一口气,行礼禀告说道。

“启禀陛下,这些日子来,为了调查礼部勾结白莲教匪一事,臣日夜躲在礼部库房里头,便是为了抄录查阅诸多账目,连日来日夜不分,才弄成了这个样子。”

此话一出,张四维微不可察看了一眼徐学谟,后者瞳孔也是微微一缩。

这些天,他成日里跟张四维等人想着如何谋划,盯着张允修的一干行动,却不想对方还有这样一个废物兄长在礼部,竟然还让其潜入到库房查询账目?

惊讶归惊讶,看了一眼地上由太监们奋力搬来,厚厚十几摞账本,几乎像是一个小山一般。

张四维也不免发出嗤笑说道:“张主事,张同知,二位大人该不会想用这一摞账本来做罪证嘛?难道你二人,要让满朝诸公和陛下,与你们一页一页的翻看,胡闹到晌午不成?”

“张阁老为何这般急躁?”

张允修看向了大哥张敬修,示意他可以继续。

张敬修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样子,可还是强打着精神,他对着一干上来的书吏说道。

“上数据报表!”

数据报表这个东西,自上次廷议之后,已经令清流们已然畏之如虎。

这会儿张敬修再提,更是令他们心中忐忑不安。

此番,这数据报表也经过了改良,甚至还支起了一个展板。

巨大的展板在皇极殿大门外的广场上架起来,令不少班队末尾的朝臣,都能够一窥一二。

却能够听到,那礼部主事张敬修毫无感情色彩的高声宣读。

“自万历九年以来,大江南北灾害不断,各地灾荒歉收严重,河南又有风灾,京师附近雨水失调,庄稼干枯......四月初又有山西诸县发生灾害......二十二日又赈济苏、淮、凤、徐、宿等地水灾......”

“礼部有主持赈灾、组织祭祀消除灾害等一干职能,自当是在此类灾害中责无旁贷......”

一番准备好的说辞下来,张敬修也随即自信了不少,他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在那些统计报表中不断点下,为皇帝和朝堂诸公讲解。

“然下官于礼部账目中寻到不少猫腻,请诸公看这里,成化以来,礼部以度牒筹备各项开支银两,万历八年之前尚且正常,然万历八年以来,此度牒数竟激增!”

张敬修面露厌恶之色,看了一眼徐学谟说道。

“巧合的是,万历八年也是徐尚书上任礼部之时!”

徐学谟身子微微发颤,可还是继续解释说道。

“这些年来,国帑空虚,民生凋敝,概是因那新政所致,我礼部如何能够不增发度牒,张嗣文汝身为礼部官员,连这一点都不懂么?”

“这便是怪哉。”

张敬修没有理会对方的无能狂怒,而是指向了另外一副图表说道。

“同样是自万历八年以来,各地白莲教匪作祟事件频发,其增长速度以及相关地区,竟与礼部增发度牒地点暗自吻合,世间岂有如此巧合之事?”

轰!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直接击打向徐学谟的脑门,让他彻底失去说话的力气。

徐学谟这幅作态,所有朝臣都看在眼里,哪里会猜测不出来?

可张敬修仍旧没有放过他,继续说道。

“这度牒一事,尚且可以解释为巧合,可自从万历八年以来,各地赈灾所发放各类祭祀、僧侣差银,竟也是与白莲教匪作祟之地相互吻合!”

原先,张敬修对于幼弟的猜测,还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可他越在这些账目里头研究,越发觉得触目惊心。

张敬修咬牙切齿地说道:“徐尚书将账目做得滴水不漏,不可谓不细心,可却忘记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从前朝堂账目以文字记录,各个装订成册,自然是难以判断。

然而图表分析法一出,将各类数目两相对比之下,一切都一目了然,无所遁形!

尔还有什么可说的!”

“对了。”

张敬修一拍脑袋说道。

“徐尚书将礼部的账目做得很细,可却忘记了一个账目,那便是给陛下预计修建寿宫,期间定址与勘探一干费用,可有将近五万两的亏空。

这亏空与近来京师内白莲教作祟时间,暗暗吻合。

想必徐尚书并未来得及,补上此账目之错漏吧?”

说完这些,张敬修朝着万历皇帝拱手行礼说道。

“以上分析及数目,臣以人头担保句句属实。

若有人说此乃巧合,那臣便要问上一句,一个数目的巧合为巧合,所有数目的巧合,却依旧还是巧合么?”

听闻此言,于御座之上的万历皇帝当即虎躯一震。

朕的银子!

他看向徐学谟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狗一样的东西!朕修寿宫的银子都敢动!

皇帝在上头恨得牙痒痒,却依旧不能下去,狠狠胖揍那徐学谟一顿。

徐学谟扯着嗓子说道:“此乃猜测!做不得数!”

“狗贼!”

张敬修扭头怒目而视地,一步又一步靠近徐学谟说道。

“做不得数?尔要不要看看其他数目?”

“还有这京师祈福祭祀,与白莲教匪作祟之对比!”

“还有大觉寺......”

“还有京师孩童以及有孕妇人失踪......”

张敬修渐渐靠近徐学谟,饶是他这般好脾气的人,对于徐学谟这等丧心病狂的行径,也同样是怒不可遏。

要不是在这御前,张敬修甚至能够扑上去,狠狠给徐学谟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原本应该给予平民百姓的赈济,被其转为了白莲教匪徒的度牒和供养!将会给民间百姓带去多少祸害?

还有那些孩童妇人失踪的数字,朱砂笔所标注的数目,看起来轻巧,可那都是活生生的一条条人命!

为了自身之权势,为了“养寇自重”,为了以白莲教作祟为筹码,这些部堂高官竟视生命于无物!

更有甚者如徐学谟一般,还当上了白莲教中的头目?

张敬修本来就面容憔悴,这会儿更是目眦欲裂,似一杀神,对着徐学谟嘶吼着说道。

“徐叔明!尔还有什么可说的!这账目便是铁证!这天下因你而死的数千数万生灵,午夜梦回之时,尔就不怕他们来寻你索命么?”

徐学谟又退后一步,可眼见对方乃是张敬修。

这区区一个礼部主事,平日里在礼部低声下气,不敢有一声重话的主儿,竟然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他胸膛不断地起伏,瞪着眼睛说道。

“张嗣文,尔不过区区一个礼部主事,如何能够与本部堂这般说话?

所谓图表之法,可笑至极!

尔等随意编排出一些数目,便可为本部堂定罪了么?

我无罪!那白莲教匪与我毫无关系!”

徐学谟一把将张敬修推倒。

大哥张敬修连夜不眠早已力竭,被他这一推便踉跄后倒。

眼见着便要直挺挺摔在地砖上,可一个手牢牢撑住了大哥的后背。

“五弟。”

张敬修奋力瞪大了眼睛,里头尽是疲倦。

作为一个老爹张居正最为失望的孩子,他终究是尽力了。

张允修拍了拍大哥的肩膀说道:“哥,你适才那手帅炸了,接下来便看愚弟表演了。”

敬修不知“帅炸了”是哪里的词语,可总归是听出来在夸自己。

他已然三天三夜没有合眼,被张允修缓缓放在地上,一接触地砖竟然就沉沉睡去。

即便是在皇帝御前,他也睡得异常安心。

“徐学谟!”

只听张允修一声爆吓。

徐学谟看到对方,却犹如老鼠看见猫一般,转身便想要逃离。

可张允修哪里肯放对方走,他身着一身三品豹服,身手也如虎豹一般,将那徐学谟一把给拉住。

徐学谟仍旧在嘶吼着:“张士元!恁放开本部堂,恁区区一个三品指挥同知,有何资格拿我!”

“啪!”

张允修出手干脆利落,一个掌掴过去,打得徐学谟瞬间噤声。

“这一巴掌乃是为京师百姓所扇,尔这等衣冠禽兽,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为一己之私,妄图关闭医馆,毁新政,坏黎民百姓之生计,该杀!”

“啪!”

又是一巴掌,徐学谟脸上已经肿了起来。

“这一巴掌乃是为白莲教残害之生灵所扇,尔纵容教徒,行此丧心病狂之事,无丝毫愧疚,枉披了这张人皮!”

这一巴掌,徐学谟嘴角已然流出了血来,不成人形。

“啪!”

最后一巴掌,将徐学谟整个人扇飞了出去,径直落在丹墀面前。

却又听张允修厉声呵斥道。

“这一巴掌乃是为陛下所扇,尔这无耻恶贼,阴险恶佞,残暴歹毒,竟然欺辱君上,人若不除,天必除之!”

接连三个巴掌下来,满堂皆惊!

一时间,朝堂上诸臣呆若木鸡。

适才,老臣们围殴御史,将其打晕已然是惊世骇俗,足以载入史册。

这回,张允修于朝会之上,将一名部堂尚书狠扇耳光。

这于史书上会如何记载?

可震惊归震惊,却没有一人上去为徐学谟求情,亦或是阻拦了。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多方实证之下,徐学谟已然无法辩驳,这些惊世骇俗之罪行,将其剥皮抽筋饶是不解气。

这徐学谟已然没有了人形,他脸上不知是血水还是泪水,在地上爬行。

似是在寻求帮助一般,他爬到了张四维的脚边,痛哭流涕地抱住其大腿说道。

“子维先生,你说说话啊!子维先生我乃是清白的!子维先生你要为我做主啊~”

可张四维脸上布满阴霾,他瞥了一眼对方,眼里尽是惋惜神情,接连跺脚,似是痛心疾首的模样。

“徐叔明!老夫没想到你竟是如此丧尽天良之徒!老夫.....”

“嗳~”

他又重重发出一声叹息,似是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随后抽出了自己的腿,竟然避开了徐学谟的求助。

这些罪证,所有都指向了徐学谟,可与他张四维没有一点关系。

“子维先生~”

徐学谟发出一阵凄厉的呼喊,却发现对方依旧是置之不理。

随后他的眼神开始越发变得怨毒,他吃力地爬了起来,扭头朝着张允修说道。

“侬这狗毴养的!本部堂无罪!我乃礼部尚书,侬判不了我!”

说话间,他竟然朝着张允修扑了过来。

可他哪里是张允修的对手,张允修迎面就是一脚上去,硬生生又给他踹倒。

眼见着趴在地上,犹如死狗一般的徐学谟,那一身绯红二品官服尤其令人刺眼。

张允修一伸手,抓住了徐学谟的衣领子,“刺啦”地一声,竟然硬生生将那官服给彻底扒下来。

“徐学谟!尔上下勾结,贪赃枉法,你也配头戴乌纱帽,你也配身穿这套官服?”

丹墀之上,眼见一切的发生,万历皇帝也已然彻底失态,他上窜下跳的样子,嘴里说着什么。

“对!便是狠狠抽他!”

“徐学谟人人得而诛之!”

“干得漂亮!扒了他的官服!二品官服他配吗?”

站在御座旁的冯保眼见皇帝失态,这朝堂上也彻底乱套了,知道不能再这般下去。

他压着嗓子高声喊道。

“退朝~”

.......

“张子维!陛下唤你去乾清宫问话!”

“子维兄你跑什么?”

“张子维如今认罪伏法,尚且来得及!”

......

文渊阁外的石板路上,张四维从朝会上下来,哪里还有适才从容不迫的模样,他神色慌张的样子,根本不敢去面对申时行和皇帝。

一路小跑,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

“老夫是内阁首辅......”

“老夫才是内阁元辅!”

“张江陵死了!他要死了!”

“申汝默要听我的,皇帝也要听我的,我想如何便如何!”

一时间

,他竟然有些那么一些疯魔了。

一路跌跌撞撞,朝着文渊阁司房而去。

“嘭”地一声,他猛地推开司房的大门,便朝着正中央那个首辅之位跑去。

眼神里充满着渴望。

“我是元辅!我才是元辅!”

张四维如饥似渴的模样,向着那个日思夜想的座位上跑去。

然而,他一抬头险些吓了一跳。

“扑通!”

他双腿无力跪下,整个人身子往后仰倒,眼睛里头透露着恐惧,嘴巴里头颤颤巍巍,手指着首辅之位上的人说道。

“张...张江陵!你没有死!你不是重病了么?怎会在这里!张江陵——”

“嗳——”

首辅位置上的张居正,此刻容光焕发的样子,这身绯色纱罗一品仙鹤袍服,显得他威严十足。

乌纱帽之下,白色长髯一直拖在书案之上。

他正在伏案书写。

哪里有半点病态?

张居正又重重叹了一口气,看向于地上的张四维,神色无奈地说道。

“万历三年我力保汝入阁,却不想勾起汝心中邪念,才成此大错。”

“老......”

张四维很想要咒骂,然而对方的威严,让他浑身都被抽空了力气,眼泪如流水一般涌出。

张居正停笔,将书案上批注的那本书拿起,飘飘然丢在了张四维的面前。

“《礼记?坊记》有言: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

尔饱读诗书,却连礼记也读不明白,今后再多读读吧。”

张四维跪在地上,看着面前那本《礼记》,摊开书页上,上头张居正的蝇头台阁体清晰无比。

......

申时行匆匆来到文渊阁之时,正巧在门口遇到了出来的张居正。

他不免有些惊喜地说道。

“恩府!你竟已痊愈了?”

然而,张居正端着身子朝他走了两步,却脸上又重新露出了吃痛的狰狞。

“诶呀!痛死老夫了!”

他手虚捂着后庭部分,疼痛难忍的样子。

申时行上前扶住张居正,不免有些关心:“恩府,可要我带你回医馆?”

“不必了。”张居正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此番你与士元做得不错,我这身子不要紧,你便送我回府上。”

“回府上?”申时行有些奇怪。“可恩府这病还未好全。”

“这不重要。”

张居正摇摇头,眼里面露出一丝深邃。

“此番事件繁复,张允修这小子干了这么多事情,我自当得去与他好好谈谈才成。”

申时行不免感慨说道:“恩府这位公子真真乃是麒麟子也!就是......行事有些太过于离经叛道。”

“何止是离经叛道......”

张居正叹息一口气,眼神里头的忧虑越发浓重。

“他越是这般锋芒毕露,我这个做爹的便越是要拨乱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