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愣了一下。
往日里,张允修出什么点子,皇帝定然是期待万分。
然而这一次却是不同。
万历皇帝讳莫如深的样子,他用手捂住嘴,奋力地咳嗽一声说道。
“咳咳咳~士元呐~这件事情倒不用你出谋划策了。”
饶是怕张允修不太理解,他还努力用委婉的语气。
“此事不宜张扬,士元你以锦衣卫同知之身份,也要小心行事,万万不可漏了马脚!”
还不可张扬!你这都快明示了好不好!
张允修忍俊不禁,在内心疯狂吐槽。
想来,万历皇帝这是想学他爷爷嘉靖,搞什么操纵朝堂的权谋之术,看起来学了,但没完全学会。
“陛下误会了。”
张允修深深吸一口气,耐心解释说道。
万历皇帝紧紧皱眉:“误会?”
“臣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处置这张四维!”
张允修眯起眼睛,里头闪过一丝狡黠。
“与其让张阁老致仕回乡,不如将他留在京城。”
“留在京城?”万历皇帝有些意外,还以为对方要放过张四维,不由得说道。
“此人屡次三番陷害于你,你竟一点也不恨他?”
在他看起来,将这些官员留在京城,对于他们便是一种恩赐。
然而,张允修却有另外的打算,他笑着说道。
“臣为何要恨他?不过是想着,张阁老惊才艳艳,又是进士出身,让他回乡倒是可惜了,不如让其留在京城之中,也能够继续为我大明朝发光发热呀!”
在古人看来,将人推出京城,无异于推出了权利中心,对于张四维这样的人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
然而,在张允修看来,张四维非但不能离开京城,还要待在自己眼皮底下。
比起隐藏于暗处的敌人,站在台面上的敌人,显然要好处理的多。
对方还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那就更不能让他离开京城!
对于菜的对手就该好好养起来,今后甚至可以让他取得一些小小的“胜利”,才能够放长线钓出最后的大鱼!
“发光发热?”
万历皇帝下意识便觉得,张允修这小子没有憋个好心。
他眼珠子转动一下,想到一个可能之后,顿时吓了一跳。
皇帝本以为自己已然是“心狠手辣”,却不想对方更加狠辣!
“不可不可!
万历皇帝连连摆手说道。
“张子维此人暂且死不得,要留其一条性命,绝不可送入你那太平间,挖心挖肝!”
他本以为自己太过于激进,没想到竟然是太过于保守了。
眼见着皇帝误会自己,张允修脸上顿时有些不悦地说道。
“陛下!你将我张允修看作什么人?我又非是酷吏,如何能够挖心挖肝?”
万历皇帝眨巴眨巴眼睛,压低声音说道。
“士元不必瞒朕,朕也不会怪罪于你,你那什么太平间我都听说了,将仇人抓起来受挖心挖肝之酷刑!
朕也是赞同对大奸大恶之人,用重刑重典。
你虽为锦衣卫同知,有查案审问之权,然也不可太过于张扬。
闹大了,朕也保不住你。”
这都什么跟什么?
张允修脸色有些铁青:“陛下,臣与你说了多少次,解剖非是酷刑,医馆内解剖之大体先生,那都是经过其生前同意的,医馆上下对于大体先生,那皆是无比尊敬,如何能够是酷刑呢?”
“朕明白,朕明白。”
万历皇帝显然没听进去,眼中甚至生出向往的神色,有种想要亲自上阵的意思。
可最终还是摆摆手说道。
“然那张子维定然是不可送给你动刑的,对此人朕也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可这不是时候。”
张允修无奈,只能阐明自己部分打算,解释说道:“陛下以为臣是那么目光短浅之人么?
张子维固然可恨,然除一张子维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唯有透过此人,寻到其背后的一群无形的敌人,方可将病患处连根拔起!”
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一个张子维,杀了张子维固然是一时意气,可却处理不了根本的问题。
今后,白莲教照样会肆虐大明的每一个角落,大明朝的百姓照样会受到残害,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张允修所图的从来不是一人,而是站在张四维身后,那一群利益团体!
想要处置掉他们,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然利用张四维,绝对是个很好的选择!
而在这件事情上,皇帝与自己是有共同利益的。
“无形的敌人?”
万历皇帝皱起眉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没明白什么。
可他终究是皇帝,本能便觉得,张允修的谋划才是对的选择。
这个“谋划”,可能比起张居正的新政,来得更加激进。
万历皇帝指尖无意识摩挲过手边的那本《永乐大典》分卷,心中已然权衡了利弊。
坐在皇帝之位多年,基本他再平庸,也明白而今朱明江山历经两百余载风雨,已然是暗流涌动,积重难返。
只要能够维护统治,君王即便是父亲、儿子都能够下手,更加遑论其他!
一时间,万历皇帝竟然也有些同仇敌忾之感,他神情激动地说道。
“士元,朕终究是囿于一隅。”
他猛地起身,不由得有些激动。
“你此番匡扶社稷之宏论,比起那狄仁杰亦是不遑多让!朝堂上各个皆说自己赤胆忠心,却无一人有你之真心!”
张允修内心一阵无语。
别来沾边啊狗皇帝,老子想着是大明朝千千万万的百姓,想着是后代子孙不会被异族欺负,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面上还是露出微笑,拱手行礼说道。
“能够为国分忧,微臣自当是竭力为之。”
“不过......”万历皇帝有些迟疑地说道。“此事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士元究竟打算如何去做?”
“倒是不难。”
张允修想了想解释说道。
“自当是由张子维入手,陛下只需将他留在京城,并交给微臣来处置便可。”
他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
“臣听闻,近来西郊流民已然渐渐聚集有两三万人,朝廷不可能一直养着他们。
臣想来便给他们全部送到西山,去谋个营生,也给京师消除去这个隐患。
届时张阁老也能够派上用场!”
“西郊流民?”
听到此,万历皇帝显然也有些头疼。
此事确实是棘手,先前爆发瘟疫,朝廷无可奈何便只能以军队形式,将流民之中的青壮人口全部整编。
这显然非长久之计,训练出来的流民青壮,能够选取出一些充入京营。
然而京营也不能一口气接受两三万人,这对于朝廷的军饷是一个沉重负担。
可若是不处置,将这些精壮闲置在西郊,长此以往,必然生出乱子。
就如同在京师旁,埋了一颗定时炸弹一般,若真不小心点爆,后果不堪设想。
“对。”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
“臣已然与爹爹拟了个章程,对于西郊流民,一部分充入京营,一部分遣散回乡,一部分则是迁往西山,进行充入西山工坊之中。”
“西山工坊!”
万历皇帝眼前一亮。
“便是你先前与朕提到的,要在西山挖掘煤矿,设工坊产出琉璃?”
“不单单是琉璃。”张允修笑着解释说道。“陛下今后便可明白,这工坊若是建立起来,定然是大有裨益!
然建立工坊,整顿流民,就必须要一批重要的管理人员。
微臣手底下缺人,向着陛下要张子维,便是想要物尽其用,以内阁大学士之能,处理一些几万人的管理事务,还不是简简单单?”
“此计甚妙!”
万历皇帝猛地一拍桌子,可转而却又提出疑问说道。
“让张子维与你去做书吏,此人心高气傲,怕不是不会愿意。”
多年下来的君臣相处,万历皇帝对于张四维的性格,还是十分了解的。
“断然是会的。”
张允修却十分确信地说道。
“即便是为我做书吏,只要能够留在京城,张子维也定然会愿意!”
万历皇帝了解其性格,而张允修则了解人性。
他自信满满地解释说道。
“陛下,那张子维固然心高气傲,可他犹如个赌徒,已然在牌桌上输得裤衩都不剩,甚至失去了上牌桌的资格。
此时此刻,让他留在京城,无疑给他一个重新上牌桌的机会。
敢问张子维如何会不同意?”
张四维这般机关算尽,想要博取到权力的人,你让他回乡?
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正是算清楚了这一点,张允修才敢于提出这个办法。
“这......”
万历皇帝愣了愣。
显然,张允修的比喻,比起翰林院那群成日引经据典的腐儒,要好理解太多了!
特娘的!
万历皇帝盯着张允修圆圆的脑袋,一时间竟然有股,想要将其摘下来,按在自己脑袋上的冲动。
可这终究只是幻想罢了。
“说起来。”
张允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臣还有一事相求。”
万历皇帝正襟危坐,十分豪迈地说道:“士元有何需求,一一报上来,只要朕能够办到的,定然是有求必应!”
张允修老脸一红,压低了声音,支支吾吾地说道。
“
倒也没什么大事,臣就是想要问一下,陛下先前所画之春宫图可还有?
臣有大用......”
“???”
万历皇帝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