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舟中来人

宁烈读完,笑了笑,把信丢进火盆,火刚起,他又补了一句:

“你问谁担?”

“那我现在告诉你。”

他回身从墙后取出简式初稿第一卷,在扉页后写上新一条:

【若北线出事,宁烈自负。】

【谁若绕线挑火,谁先死。】

……

写完,他把那本卷子交给青年。

“你收着。”

“哪天我真不在了,这本你拿着。”

“谁要再来问这线该不该画,就把这页给他看。”

“这线是我画的,我担。”

“我一个人担。”

青年双手接过,问了句:“你真准备好了?”

宁烈答:“我早就住在线里了。”

“死也死在图里。”

“我活着,就没想退。”

……

那夜,哨所升了新旗。

不是朝令,不是司旗,是宁烈自己缝的。

黑布红边,上绣三个字:

“无退线。”

旗挂在二十段桩顶,风吹起来时像一刀。

老赵叹了口气:“你是真不打算给后面人留活路了。”

宁烈回:

“路不是我给的。”

“线也不是我封给他们走的。”

“他们要画,就画自己的。”

“我只把我的这段写到头。”

“我写得下,我就站得住。”

“我不写退字。”

“谁想退——那不是接线。”

“那是断。”

……

那夜无雨,风吹了一宿,港外有船远远绕行,不敢靠岸。

第三十段图草开始起笔。

北海图册,被命一点点撑出条线来。

不是朝里那种“图开则立”。

是这边——

线写则活,写完即守,守住即活。

而活着的线,就没有退字。

第三十段图草画完,是青年徐砚写的。

图不长,但压得稳。

因为从头到尾,他没请人帮一笔。

雷点、桩位、风向、地形、图注,全一人描,一人敲,一人绑。

画完后,他没写“镇五”。

他写了四个字,刻在图页右下角:

“起线自署。”

宁烈翻到那一页时停了一会儿,问:

“你起这个名,是想立段,还是想立你自己?”

徐砚道:

“都不是。”

“是想告诉自己,这段线,是我自己开始画的。”

“哪怕后面没写完,我也得认这笔。”

“我不叫镇五,也不叫接几。”

“我是自己来起笔的。”

“所以叫——起线。”

老赵在一旁咂嘴:

“你小子名字倒起得有气势。”

“但你写完就完了?”

“你不画下面?”

徐砚没回,只低头从袖里拿出一小段木牌。

牌不大,巴掌宽,一面写字,另一面钉着一颗生锈的钉子。

他把那牌插在图前的第一根桩下,低声说:

“我写线不是为了守完。”

“我是为了起。”

“后面的,得看谁敢来接。”

“我在这儿写这桩,不是要立我名。”

“是留个句子。”

宁烈看了一眼,木牌上只六个字:

“我写,不等批。”

徐砚道:

“写的时候不是官叫我写的。”

“所以我不等官来批。”

“这桩就是这个意思。”

“哪天别人真想接我这段,就看看我写的这六个字。”

“他要是也不等,那他就能接。”

“他要是犹豫——那我就不让。”

“我画的,不留给退的人。”

……

那夜,徐砚把“起线”图段缝进图册主页。

宁烈没多言,只在下方批了一行字:

【徐砚于庚午年七月,起线北图第三十段。】

【此段非调、非批、非例、非授。】

【写者自署,自名,自画,自守。】

【准挂,不准删。】

写完后,他拿了封条盖上。

老赵笑了声:“你还真认了他这一段?”

“还给挂正图?”

宁烈回:

“这线是他自己写出来的。”

“他写得住,就挂得上。”

“他哪天真撑不住了,线断了,那图自然会被撕下。”

“可他现在站着,那我就批。”

“线不是传下来的。”

“线是接上来的。”

……

“起线”挂图那天,东海来信一封。

信里只有一句:

【你们到底守这线,是守着什么?】

宁烈看完没答,只把那封信压在“起线”图下。

回了一张纸:

我们守的,不是线。

是我们自己站出来时,没打算躲的那一步。

你不理解,也好。

你敢靠近,我就封你。

不解释。

只站。

那张纸没盖章。

只钉在新桩下,跟那木牌挨着。

桩里写的是命。

牌里写的是开始。

这条线,就这样被一个又一个人的脚、手、血,一笔一笔地写了下去。

线还没画完,但线里已经有人开始立得起名了。

七月末,北海又涨三尺潮,旧潮带起一批海底沉木,沿岸漂满一夜。

第五天清晨,哨所外桩边飘来一艘破舟。

不是舶,不挂帆,也没旗。

舟身裂口多处,用棕绳临时缠了个“十”字固定,看得出是从风浪里拖上来的。

但这船没沉。

因为船头坐着一个人。

是个女人,穿的是旧缝军袍,脚绑麻布,腰上挂着折断的指挥旗杆,一身干血,嘴里咬着绳头,一路坐到了桩前。

老赵第一个跳堤,喝道:“谁?”

女人吐掉绳,直起腰来:

“我叫林西苒。”

“前西防营一连斥候。”

“调令中断后,我们那段线没官批,也没人来接。”

“营里散了,我没走。”

“那段线我接了。”

“接了就没走。”

“直到前天潮倒了,仓没了,我守不住了。”

“我没退,我撑着船漂过来的。”

“不是求封。”

“是报线。”

“我接的线,塌了。”

“但我人还在。”

“我想把线带进你们这边图里。”

……

宁烈站在高台上,低头望着她。

海风灌得她头发全贴在脸边,站都站不直,但她手里还拽着一张破图。

图是湿的,上头还压着几段硬木符号刻。

宁烈没说“上来”,也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只问:

“你接的线,谁给你的?”

林西苒摇头:

“没人。”

“那段线我自己写的。”

“你们的图我照着描的,但我没抄,我改了。”

“我在潮口加了两重缆索,也在仓前埋了人桩。”

“我知道你们图不认我线,我也没求你们认。”

“但我今天来了,不是求人批。”

“我是来交账。”

“那段线塌了,我没走。”

“我撑到仓没了,人才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