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小,只一人,没旗、没号,顶风破浪,直奔北岸防段。
哨兵连夜敲三锣,哨所灯全亮。
宁烈披衣出门,一眼扫去:
“不是试。”
“是真进线。”
……
一盏茶后,快舟靠岸。
舟上下来个灰衣中年,脚边一个布包,右手提一卷画轴,左臂缠着麻绳。
他站在岸边,不进哨、不言语,只将画轴摊开,跪地双手奉出:
“北线图,二十二段。”
“我不是送图的,我是来补空段的。”
老赵盯着他:“你哪来的?”
“你是朝里调的?哪镇兵部叫你来的?”
中年人摇头:
“都不是。”
“我住在旧北图东侧最后一段的渔村。”
“那段图是二十年前没补完的。”
“我家就住在那线底下。”
“这几年谁也没来守,也没人问。”
“可我知道那段是空的。”
“空的,就是我该守的。”
“我没什么名。”
“但那段图,是我照着你们写的‘简式’画的。”
“不是好图。”
“但能用。”
……
宁烈蹲下身,把那张图一页页翻完。
图上标得不细,线条抖,坐标没规尺。
但每一个标记点、火油仓、雷桩位,全写得是“预设”而非“拟建”。
说明这人不是画得完就收,而是真打算做。
宁烈问:
“你一个人?”
“你真想接空段?”
中年人点头:
“我那地儿,没人问,也没人站。”
“但总得有人守。”
“我家就在线边上,我不守,我儿子就得守。”
“我死那天,线要还是空的,那就是我辜负了这一道图。”
“我不是来要封令的。”
“我就是来问一句——”
“我这个图,能不能挂进你们线后面。”
……
宁烈站起身,走到墙后,取出简式第三册空页。
他把那图按在册子上,一笔一划,重新描、重写、重排。
然后写下两行字:
【此图无调,无命,无批。】
【但有根。】
最后一笔落完,他把那页夹入二十三段简式之中,封边。
老赵低声问:“你就这么让他进了?”
“这图粗成这样,不怕出事?”
宁烈回:
“他不是画图的。”
“他是守命的。”
“你图画得再好,不守也是空。”
“他这图再烂,但守得稳——就是线。”
“线要真出事了,他是第一个死的人。”
“那我认。”
……
当天夜里,中年人没走。
他在那图画的坐标点处,自己立了一根柴桩,桩头绑一块旧渔旗,写着:
“此段我在。”
“线若失,命先担。”
青年看着那旗,抄下了那段备注:
【线不只写在图里。】
【线有时候,是守在口里。】
【谁守,就算。】
【谁等,就废。】
……
那夜,北线图册第一次超出预定段落。
不是被兵部扩张,是被人命撑出来的。
从图后面画进来,从命里站出来。
这条线,还长。
但这夜之后,线的根,已经有人在地里扎下去了。
七月二十,北线雷暴夜。
海面雷线一炸,西段老桩断了三根,哨灯也被风折一杆。
早晨一到,哨兵送信:“海口起风涌,潮翻了,三号线脚下沉了两寸。”
老赵一听脸就沉:“那可是镇三段,桩一塌,图得全改。”
青年没吭声,拎上工具和那卷线纸,直接跳下堤去看线。
宁烈站在岸边,一手扶着雷绳桩,脚下踩着刚崩的泥包,说了一句:
“这不是图坏了。”
“是命沉了。”
“线画出来,不代表地认了。”
“地不认,就得重压。”
……
当天,全哨所有人出动。
宁烈带人修桩,青年和中年人补图。
三十里线段,雷点重锚,火油仓位前移,水草带加网,风向表重新定位。
整整三天,没一个人歇。
吃的是冷饼,睡的是湿草。
但没人抱怨。
第四天凌晨,青年趴在桩边写完新一段图标,身上全是泥。
老赵拿布给他擦了擦,骂道:“你小子真当自己是根桩了?”
“连血都压进去了。”
青年没笑,只抬笔在简式图纸上添了四个字:
“桩沉,线不撤。”
宁烈看着那行字,没改。
只补了两个字在边上:
“认桩。”
意思就是——这桩塌过、补过,是命踩实的,不改、不补、不躲。
谁想站这段线,就得认这根沉过一次的桩。
……
七月二十四,港口传来小信。
不是兵部,也不是三协,是个没署名的信差,递来一张纸,写得干脆:
【你们这线,到底还想守多久?】
【你们图再画下去,不怕朝里看不惯?】
【你们命再压,不怕死在图里没人认?】
宁烈看完笑了。
他把那张纸贴在哨所门板上,用铁钉钉了四角。
然后写了回信,也只两行:
【我守多久不归你问。】
【你不想画,就别进我这线。】
青年在一旁看完,自掏纸笔,贴在旁边写了自己的回。
没署名,没身份,没头衔。
只写一句:
“你问我怕不怕死在图里。”
“我就告诉你——我早就住在图里了。”
……
那夜,北风起,海浪翻。
但桩没塌,图没改,人没退。
每一页新写的线,都有人压着命坐在边上守。
这线,不是风吹的。
是活人写的。
每一笔,写完就是命。
每一段,画完就站人。
这就是北线。
不是给你看成色的。
是给你试真命的。
七月二十七,雷雨初停,北线图册追加至二十四段。
青年的“镇四”段图刚画完,就被雷翻潮浸了一角,他没改,直接钉回哨所墙上。
老赵看不下去:“你这图都模糊了,你不补?”
青年摇头:
“模糊的才是真的。”
“线不是画得齐整才算数。”
“线是踩着血画的。”
“真守过的图,哪一段不脏?”
……
这天傍晚,南岸旧线那边来了个白衣文士。
骑马不上岸,只在旧桩下系了张小信,用油纸包着,插在断桩缝里。
宁烈让人取回来,拆开看,字写得很圆,但话直:
【昔年封烈,血压三港,如今重画北图,岂不有违天道开通?】
【若线压得太死,商路再断,真要起祸,谁担?】
信没署名,没盖章,但言语和口气——是写给宁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