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那年春旱,矿工却第一次吃上了全食的饭。
朝廷派来的监勘照旧进驻,但这回没住酒楼,直接被宁烈扔进矿房一间,跟工人一起睡。
三家哑火,不敢吱声。
宁烈带着江界兵坐了两个月,等规矩立稳,才起身回京。
回去那天,路人问他:
“将军,西岭乱不乱了?”
宁烈答得干脆:
“不乱了。”
“地还是那块地。”
“规矩——已经改姓了。”
宁烈回京那天,没通知谁,也没敲宫门。
他翻身下马,把披风一掀,往宫门口一甩。
守门侍卫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踏进去了。
“陛下在吗?”他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喊,“我回来了!”
宫人慌成一团,想拦也拦不住,就这么一路让他晃到了御书房门口。
门没关,里面传来苏瑾的声音:“你要是再喊一句,我明天就把你扔去西南修坝。”
宁烈一脚踹开门:“修就修,我现在就能挑泥上山。”
“但你得先让我吃顿饭。”
苏瑾坐在桌后翻折子,连头都没抬:“你不是回来吃饭的,你是回来跪的。”
“怎么了?”
“你在西岭的剁人名单,今天刚被礼部拿去弹劾了。”
“那你批了没?”
“批了。”
“怎么批的?”
“写了八个字。”
“哪八个?”
苏瑾放下笔,一字一顿:“民命当先,宁烈无错。”
宁烈一听,笑了。
“你这皇帝,现在越当越像我了。”
“我这皇帝,要不是有你撑,早给这些狗官吓瘫了。”
“那你想不想奖赏我?”
“你想要什么?”
宁烈走过去,手一拍她桌上:“我要你。”
“我不是早给你了?”
“我说的是今晚整宿都归我。”
苏瑾把他推开:“你臭得要命,先去洗。”
“你要是不洗,我明天就让你去给宫里扫茅厕。”
宁烈挑了挑眉:“你这是对我有意见啊。”
“不是有,是大。”
“我看你这回回来,一准又要祸害我龙榻。”
“那你就看好点。”
“今晚谁也别想睡。”
当天夜里,宁烈进殿三次,出殿零次。
第二天早上,苏瑾差点没爬起来,翻身时骂了一句:“狗男人,根本就是趁火打劫。”
宁烈拉着她胳膊:“你这火不是我点的?”
“那我怎么不能劫?”
苏瑾不想说话了,只能挥手叫宫女进来。
“早膳拿两份,他得补。”
“昨天剁人,今天折腾我,我怕他真躺下了没人给我打仗。”
宫女低着头跑出去,忍笑忍到耳朵都红。
同年秋,王都官学重开。
苏瑾亲自下令,把江界兵中识字军调了二百人出来,教学入学。
百姓炸了锅,谁也没见过堂堂兵爷教读书的。
宁烈亲自跑去讲了第一课,站在讲台上,披着战袍,一拍黑板:
“书能救命,字能护身。”
“我们江界军打仗靠命,但识字,是为了让你知道,什么叫自己的命自己写。”
“别指望老天,也别信皇恩。”
“皇恩是她的,但你们的命,要靠你们自己护着。”
“记好了。”
“谁家孩子考上了,我请吃饭。”
“谁家孩子敢混,我就把他送去劈山修渠,先劈明白自己姓啥。”
王都那年冬,学子入学破万人,百姓口口相传:
“咱这朝有皇上,是个能打仗的女人。”
“有个皇配,是个能教书的兵。”
“一个拿命护人,一个拿字教人。”
“这天下,是他们一笔一笔,砍出来的。”
第二年开春,西南边地突来急报。
蛮夷部落趁雨季翻山渡谷,连破两郡,烧了哨站,夺了粮仓。
兵部一地慌乱,奏报如雪,急得连夜求调江界军。
苏瑾接信后只说了句:“宁烈在哪?”
宫人回:“正在王都学宫,跟学生下棋。”
苏瑾抬手敲了敲桌面:“给他送封信。”
“别说调兵,也别说征战。”
“就写一句——西南那帮野人砸了咱家米缸。”
宁烈收到信的当天晚上就进宫。
门口守卫还没通报,他人已经推门进了寝殿。
苏瑾正披着外衣整理兵图,一抬头就见他站那儿,没穿甲,背着剑,眼都没眨一下。
“你怎么来了?我信里也没让你亲自进宫。”
宁烈走过去,把信往她桌上一扔。
“你说米缸被砸了,那这事我得亲自去看看。”
“你这人——怎么比粮还轴。”
“我不轴。”宁烈低头说,“我是饿。”
“他们砸你米缸,就是断我饭路。”
“我不打他们,我下顿饭吃啥?”
苏瑾被他气笑:“那你想带几人?”
“我一个人。”
“你疯了?”
“我带一个人就够。”
“再多就是押粮,再少就是送命。”
苏瑾盯着他半晌,最后咬牙:“我只批你三千。”
“你要是死了,我让你三千兵陪葬。”
“我不死。”宁烈答得快,“你还没怀我种,我哪敢死。”
苏瑾拿书本砸他脑袋:“滚!”
三天后,江界军三千精锐,悄然西行。
宁烈不走正道,也不打哨战,直接越山破谷,三夜踏进敌营心腹。
这一战没写入战报,只在民间传了一句话:
“宁烈一个人进了蛮王帐,拎着脑袋走出来的。”
“没烧城,没杀俘。”
“但第二天早上,蛮部上下跪了一地,自己把兵器卸了。”
“就这么把仗打完了。”
宁烈回京时,满身风霜,脚步都带着草味。
苏瑾坐在御阶上看他一步一步往上走,等他走到她面前,她才开口:
“你就不能安分点?”
“你这朝廷,靠我不安分撑着。”
“你要的安分,是死人在纸上画出来的。”
“我给你活的。”
“活的规矩。”
苏瑾盯着他看了片刻,抬手丢了个小包袱给他。
“你打开看看。”
宁烈接过来一看,里面是一双小小的虎头鞋,才掌心大。
他一愣,抬头:“你……这就有了?”
“才两月。”苏瑾说完站起身,理了理衣襟,“你自己说的。”
“你敢先死,我让你魂都陪葬。”
宁烈站在那,摸着那双鞋,笑了好一会儿。
“那我现在是不是得跟你请假?”
“去哪儿?”
“去西北走一趟。”
“西北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