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就是想把那块地清清干净。”
“到时候你孩子出生,咱也不至于一边当爹一边收尸。”
苏瑾皱眉:“你快当爹了还不安生?”
“你生得出个命。”
“那我就得给他个安生的地儿。”
“我不能让他一出生,爹就在打仗,娘在撑朝,满天下全是烂摊子。”
“我不能。”
苏瑾听完没回话,半晌后走过去,把手放他肩上:
“你走可以。”
“但下次回来,我不让你再一个人。”
“咱得仨人一起。”
“你可别掉链子。”
宁烈握着那双小鞋,低声笑了。
“我不掉。”
“你给了我命。”
“我给你天下。”
宁烈走的那天,宫门没开,他没走正路。
他翻墙。
翻完还把城头的旗杆换了,把“皇配宁烈”的大旗扯了下来,自己写了四个字缠上去——
【一家三口】
第二天,京中百姓全看见了,谁也不敢动,谁也没敢笑。
就觉得这疯子是真疯,但——
挺甜的。
西北那一带,是旧朝残部最后的死角。
不是没打过,而是打不透。
地势高、人心乱,宗族盘根交错,朝廷过去几拨都被拦回来了,甚至还有朝官被直接钉死在村口。
这回宁烈不带兵,他只带了一个人,江界老参将邢老三。
老三一听要跟他去西北,差点没从马棚里摔下来。
“你真就俩人?”
“人多了显眼。”
“那你打算怎么进去?人家不是朝廷官认的地儿,你一个皇配去了,人家还不当你是肥猪宰了?”
“所以我这次不说我是皇配。”
“我说我是——逃犯。”
老三嘴都僵了:“你疯啦?”
“不是一直疯着?”
“我这身份在京里是皇配,在外头……得看怎么活着。”
“我要是说自己是皇上男人,人家砍我头。”
“我要说自己是砍了皇上的人逃出来的,人家就请我喝酒。”
“这年头,谁怕皇上?谁不想砍皇上?”
“但真有一个说他砍了皇上逃出来的——那就是哥。”
进西北的第三天,两人就被扔进一间破屋。
对面坐着的是西北最大寨主的养子,满脸横肉,腰上挂着断肠钩。
“听说你杀了皇上?”
宁烈啃着个馍,头都没抬:“嗯。”
“怎么杀的?”
“她躺我怀里睡觉,我捂的。”
那人一愣,回头和人嘀咕了几句,又问:“那你逃出来干嘛?”
“她死前留了封信,说金库的钥匙给我了。”
“我也不傻,一个皇帝的金库能小?”
“我就是想活着捞一票。”
那人盯着他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行啊你,狠。”
“留你住一晚,明天跟我走一趟,看你这口气,是不是真能杀人。”
宁烈抖了抖衣服上的灰:“我这人杀得多了,已经没兴趣了。”
“但要让我杀你——我还能提点精神。”
那人一听乐了,站起来拍他肩膀:“你要真有这个种,等咱出谷,我给你封个山主。”
“以后你说一,我不敢说二。”
宁烈嘴角一勾:“我说一,你就得死。”
“你要说二,我就宰你全寨。”
“山主我不稀罕。”
“我稀罕的是——让你们这帮人,知道规矩不长在山上。”
“长在老子这刀口上。”
第二天一早,宁烈跟着那帮人出谷。
不是上路,是围猎。
那寨主养子叫景六,出名的狠,平时干的是堵山口杀逃奴、抢药田的勾当,今儿说是去打狼,实则是去清一户不肯交粮的村。
车队到了村前,十几个壮汉卸了弓弩,把一户户人拽出来丢雪地里。
景六拎着断肠钩往前一站:“我给过他们三次机会了,今天谁拦我,我就开刀。”
宁烈站在后头没动,手揣着兜,看着前面那户人家老头护着孙子,嘴里一句话没吭。
等景六走到那老头面前时,老头才开口:“粮你拿了,命你也拿吧,别拉我孙子。”
景六一脚把老头踹翻,冲着宁烈招手:“你不是说你杀人狠吗?来,试试这老不死的。”
“杀了他,我把我屋让你睡。”
宁烈一步步走过去,从猎车上抽了一根铁棍,低头看了那老头一眼,忽然开口问他孙子一句:
“你识字不?”
那小孩吓得直发抖,点了点头。
“你会写你自己姓啥?”
小孩又点头。
“成。”
宁烈抬头看向景六,铁棍往地上一敲:
“那他不能死。”
“他知道他自己是谁。”
“你这帮狗东西不配碰。”
景六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那铁棍已经砸他膝盖上了。
咔哒一声,人直接跪地。
宁烈顺手抄起旁边猎手的弯刀,冲着他手腕就是一下——血飚半尺高。
“你不是想封我当山主吗?”
“我现在封你当瘸子。”
“以后走路带响,免得老子看漏了。”
景六吼都没吼出声来,直接被宁烈一脚踹晕。
剩下那群寨丁懵了,全场死寂。
宁烈提着刀看了他们一圈,随口道:“你们要是也想试规矩,站出来。”
“我今天这把刀,专杀不识字的狗。”
没有人敢动。
他把刀往地上一插,说:
“听好了。”
“西北不是你们的。”
“也不是朝廷的。”
“更不是某个姓的。”
“从今天开始,谁不认字,就去学字。”
“谁敢收山税,就给我跪下学怎么写‘命’。”
“识不了这字,就别怪我剁你手。”
那天之后,宁烈就住在了谷口。
没走,也没报官。
他把寨里几户识字的叫来,开了间破屋,挂了块木板——上书两个歪字:
【学房】
不是私塾,也不是官学。
就是学人怎么活。
他讲第一课时,没讲兵法,也没讲规矩。
就讲了四个字:
“你是人。”
“人得有字。”
“字得能写命。”
“命得你自己护。”
三个月后,西北各寨自发送出少年进谷。
再两个月,谷外第一批进京考学的学生出发,走时每人背后贴了一张纸,上写:
【我是人。】
【我识字。】
【我姓我命。】
再过半年,那条谷路成了朝廷默认的义道。
没有官旗,没有兵戈,只有江界主留下的那块木板和一把旧刀,插在门口,锈都锈透了。